通過這樣的方式,把占星師嘴裏所謂“帝王之相”,加諸於親生兒子的未來。
於是,你從親生母親手裏被奪走,又被奪走的人拋棄。
牀正對着大帳裏唯一的窗戶,外面是廣袤的沙漠。
太陽從地平線處冉冉升起,火紅的輪盤帶着極致的熱烈撒向大地,沙子被染成一片火紅,身側的祁連還在昏睡。
燒退了,還睡的很沉,一點都沒醒。
此時,陌九好像開始理解祁連,理解他過去做出的種種冷漠行徑。
若自己是他,會怎麼選呢?
她想起很久以前,那是她剛到長安的第一年。
沂水河畔,祁連帶她去三月三上巳節上玩。
在那裏,也是她第一次見到季蔓兒。
當兩撥人同時襲來,他選擇救季蔓兒,他現在的王妃。
反而是祁盛,還和她素不相識的祁盛,救了當時的陌九。
其實很久以前,一切就已註定。
就比如,占星師給三哥取名祁盛的那天,上巳節那日的事就已註定。
一定會是現在的祁盛去救陌九,也一定會是以前的祁盛去救季蔓兒。
陌九和祁連無論誰先和誰相見,註定有緣無份,註定會是今天的場面。
出場早晚並不重要,很多事在很久以前就寫好了結局。
只是三哥,沙漠的第一個清晨來的太快。
我真想在黎明前的黑夜裏痛哭一場,哭到聲音沙啞,哭到聲嘶力竭。
然而,太陽露出半個臉,部落開始新的一天,有人在呼喊她的名字。
她收拾好沉重的心情,還是得整裝待發,還是要帶上鐵一般的面具,把悲傷藏到黑夜。
“在外面等着,我馬上就來。”
昨日北匈諸王商量到很晚,半夜又被陌九恐嚇的睡不着。
談判桌旁,一個兩個眼底都拖着很重的黑眼圈。
陌九帶人進去,在對面坐下。
談判一連談了三天,雙方纔達成初步協議。
陌九自然有壓力,祁連半點醒過來的跡象都沒,她又不能寫信叫陛下再派個人來,於是重任全壓到她身上。
白天和蠻子吵完架,晚上回來還要和使團回顧今日表現。
北匈和東祁打了這麼多年,突然安安靜靜坐下談判,很多分歧要慢慢磨合。
當然這是北匈自己的想法,陌九可沒打算。
北匈:你們派個公主來和親。
那時候,談判近況每日都要八百里加急傳回長安。
(據說,祁小迎聽到北匈提出的條件後,備受寵愛的小公主在後宮連哭好幾天,瘦了也憔悴了一大圈。)
陌九:不可能,你們可以不休戰,但不可以想公主和親。
北匈:爲什麼不行?你們以前也派公主來和親。
陌九:以前你們能打,現在你們打得過就儘管來。
北匈:我們要一千萬兩黃金,還要十萬奴隸。
陌九(輕蔑一笑):我來找你們和談,不是讓你們做夢。
北匈:你們把河西走廊還給西羌,那本來就是西羌的。
陌九:抱歉,西羌各部早提交同盟書,整個西羌都是我們的。
……
如此種種,他們提出很多條件。
無一例外,全部駁回。
過程坎坷,和談花費三日後順利結束。
這是陌九第一次帶隊和他國談判,親眼看着伊稚斜在和談書上蓋印。
當夜睡着後,又興奮的醒過來。
她被踩踏太久,後宮無論做對做錯都是做錯。
看着遠處夜空,深深呼吸。
空氣寒冷乾燥,都是黃沙的氣息。
可她覺得如此美好,似乎又找回了當年征戰沙場的少年英氣。
她本來就不老,過了年也才十七。
大好時光將將開始,原不該桎梏於那方後院小天地。
擡頭一會兒看看橙黃色的月亮,一會兒又看病牀上的祁連。
濃茶餘香在口中回味,這似乎纔是她嚮往的生活。
有壓力,會緊張,會不安,會生氣,會疲累……
但也會真正做成一件事,享受預期滿足後的愉悅。
病牀上,祁連還沒醒。
明日就要啓程回長安。
醫師明明說,他身子恢復,風寒沒大礙,臉色也紅潤了很多。
陌九坐在牀邊犯了難,怎麼就是不醒呢?
第二日,使團收拾好行裝要啓程,祁連還沒醒。
醫師緊皺眉頭,抓耳撓腮。
旁邊,陌九早就被消耗光了耐心,怒聲罵道。
“你老大個年紀,這都幾日了?天天和我說快了快了,這就是你說的快了?”
“你不是不知道這牀上躺的是誰吧?啊?你是不是老糊塗了,啊?”
“我告訴你!這位要有什麼事,你也不用回長安,還回去幹什麼?屍體回去也沒什麼意思!”
老醫師被陌九連兇帶罵,羞愧的差點想一頭撞死。
額頭上,汗嘩啦啦流。
掏出帕子怎麼都擦不幹,顫顫巍巍帶着哭腔。
“將、將軍,老臣、老臣、老臣……”
他腿一軟,順着椅子跪下,朝陌九磕頭,哭道。
“將軍,老臣無能啊,實在看不出是,是何原因。”
大帳一片噤聲,個個都怕,怕陌九火力無差別狂射,攻到自己。
恰好此時,荔非套好馬車掀開簾子,憨頭憨腦的問道。
“將軍,行李碼好了,什麼時候出發?”
陌九此時十分煩躁,斥道。
“走什麼走,他這樣怎麼走?”
荔非沒來由捱了罵,茫然了會兒。又看衆人低頭站着默不作聲,只看着病牀上的人發呆,瞬間明白了怎麼回事。
走到牀邊看了看,皺眉疑惑了會兒。
這人臉色紅潤,根本不是染了風寒……
於是,伸出雙手在祁連身上摸來摸去。
衆人都看着他,陌九也看着他,都沒出聲阻止。
摸了許久,他神情一鬆,終於摸到什麼。
立時,凝神屏氣,身旁散開一陣勁風。
全身內力集中於雙指,朝一個穴位狠狠一灌。
瞬間,奇蹟發生了。
祁連昏睡幾日,幾乎要被陌九斷定是植物人的人,突然僵直坐起來。
然後,彷彿溺水之人突然抓住浮木,露出水面開始大口大口喘氣。
眼睛四處逡巡,似乎在找什麼。
“殿下您找什麼?您要找什麼?”
他完全聽不到別人的話,嘴裏唸唸有詞,卻聽不出是何詞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