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漏風口遠比陌九以爲的還要大。
到了中午,就連尋常老百姓都知道那個背靠大樹的少年將軍原是大樹的旁枝斜出,纔不是外表看起來那般光鮮。
冠軍侯府門外來來往往的人較往常多了起來。
李原冒着風雪回來,脫下斗篷抖了抖,斜着眼睛罵道。
“忒,冒着暴風雪都要來看看,怎不來一場大雪埋了他們那些賊眉鼠目!”
陌九正喫着飯,今天做了很多好喫的。
孃親在身邊其他不說,伙食一定得跟上。
“舅舅,來喫飯,涼了不好喫。”
李原將斗篷交給下人,到桌邊坐下,“你還有心情喫飯?”
“我爲什麼沒心情喫飯?我孃親不能喫辣,那個麻辣魚頭別喂!”
侍女抖了下,縮成一團,低聲認錯,“是,將軍,奴婢一定不會再犯。”
說着,她端起碗繼續喫。
“舅舅,今天還有的是人找上門,外面那些你就喫不下飯,待會兒豈不是得氣死?”將空碗推給李原催促道,“諾,快喫,不喫哪有力氣治好我孃親?”
早在打算寫陳情表時,她就知道未來幾天都不會好過。
可又必須這麼做,號召天下名醫最快的方法就是借用九五至尊之手。
“少東家,我們將軍還在喫飯,您、您……”
外面傳來一片嘈雜,陌九眼睛都沒擡,人就到了跟前。
“將軍,少東家他……”
“沒事,老鄭,你先下去。”
“我的老天爺,那事兒不是真的吧?”
待人下去,呂梁扒着桌子打聽。
與其說關心,不如說看熱鬧不嫌事大。
往陌九旁邊一坐,探着一張大臉堵到陌九面前。
“真不真的,我不早就和你們說過?你就不用驚訝了吧?”
“不是!”
呂梁着急道,恨不得腦袋想的事能自己鑽到陌九那裏。
“我知道是知道,不對,我是指你上呈陛下,要陛下予你孃親護國夫人之職,爲你孃親招攬天下名醫治病這件事!我的天,你真不怕鬧大!”
陌九翻了個白眼,輕蔑道。
“你若專程爲這件事,真白瞎你冒風雪跑這一趟。我孃親人都在我府裏了,總不能戶籍還查無此人吧?護國夫人本該就是我孃親的,而不是魏嫣的!我鬧什麼,物歸原主罷了。”
呂梁經她一提醒,纔看到邊上還有個侍女在給人餵飯,好奇的鑽過去打量。待看清陌九親孃被折磨成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氣的一拳頭砸在桌上。
“姓魏的真不是東西,折磨人成這樣!”
結果陌九掙下的聲名還全歸了害她親孃的,換他他也忍不了。誰不知道魏嫣加封“護國夫人”那全靠陌九在外廝殺的功勳?
“好兄弟,不枉一條好漢,我沒看錯你。”
陌九淡淡的看他羣情激憤,平靜道,“沒問題了?”
“嗯,我全力支持你,有沒有我能做的?”
“有,坐下喫飯。”
於是,呂梁拿了個碗。一會兒,鄭陵、白起、漁陽一個個都排着隊來,又排着隊拿起碗。
幾人嘰嘰喳喳討論到下午,一言一嘴都在討論陛下會怎麼辦,民間朝堂又會怎麼辦。參她的摺子估計在金鑾殿裏都碼成了一座山。
而事實又確實如此。
氣的一個摺子丟出去,差點砸到李恩濟頭上。
“這陌九一刻不停的惹禍,倒是讓朕來替她收拾爛攤子。”
李恩濟撿起摺子呈到他面前,看着桌上小山一樣的奏摺,心裏琢磨怎麼開口安慰,奉上茶,“陛下消消氣,就這些摺子,陛下不必理會,喝口茶休息休息。”
“就、這些?”
武帝冷哼一聲,笑他幼稚,指指窗邊一堆。
“那堆也是問候她的!”
李恩濟隨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安慰的話如鯁在喉,閉上多事的嘴巴吞了吞口水。這是連帶各村村長都遞了摺子?
傍晚時,陌九還沒等到陛下批覆,倒是等來了祁連。
“將軍,寧王殿下送來拜帖。”
陌九正在書房,站在窗前看着紛紛揚揚的雪花,喃喃道。
“燕山雪花大如席,也罷,請殿下進來。”
直到祁連進來,她一直保持同一個姿勢。
雙手背在身後,仰頭望着夜空飄落的雪花。
“殿下也是來責備我的?”
祁連將貂裘交給下人,“我不知你有何可責備。”
陌九眼神微動,終於轉過身,無奈的勾勾嘴角。
眼中是化不開的憂愁,“是啊,殿下,我也覺得我沒錯。那他們都參我什麼呢?未央宮參我的摺子都堆的山一樣高了。”
寒夜裏說話時噴出的熱氣化成轉瞬即逝的白霧,“我只是說出事實。生我養我的是孃親,不是陌府魏嫣夫人,實話而已,究竟戳中他們什麼痛處?”
祁連走到她身邊,同她一起站在窗前。
外面清冷的空氣吸入肺裏,牽扯出一段冷冽。
長長嘆出一口氣,“可最起碼在這裏,嫡庶之分是跨不過的天塹。”
“小九,我只是爲你擔心。這次實在大意,即便陛下有心放你,朝堂那些老古董早就視你做眼中釘。現在你自曝身份,向天下人昭示,現在你連陌府庶出都算不上,卻堂而皇之繼承大將軍所留下來的一切……”
“三哥!”
陌九忍不住打斷,抑制不住的提高音量。
她很委屈,她不想對祁連發火,可她控制不住。
她想問問那幫參奏的人,她就是想問清楚。
“三哥,究竟我哪一樣是繼承我父將?我冠軍侯府府邸?我的騎兵,還是我的頭銜?我所擁有的東西,一樁樁一件件,哪一件是他的?我拿腦袋祭出的軍功!並不是我在家裏躺着,哦,那些東西就像餡餅砸到我腦袋上!”
祁連見她控制不住發火,知她心裏委屈難抒,默默聽她把話說完。
“可我就是不懂,當初他們冤枉我殺了黃勇,說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大將軍之子也當按律法處置!現在我自己拼殺出的事業他們又都說我恬不知恥的鳩佔鵲巢?”
陌九短暫發泄後落寞低下頭,“我真搞不懂,我哥哥和我族人都不在意的事,他們這幫外人憑什麼指手畫腳?做將領的能打仗能談判不就行了,難道從誰肚子裏鑽出來是我能決定的?若我能決定,也絕不託生於這!”
說完,她又後知後覺的道歉。
祁連看她低着頭,眼前的人彷彿和很多年前重疊。
她一直都沒變,這麼多年過去還是老樣子。總是這樣,什麼話都先說,什麼事都先做,至於後果都是以後再說。
“三哥,我不是對你發火,我就是控制不住,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