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什麼意思?
陌九還沒搞清楚,祁連又轉了話題。
“你這次堂而皇之將身世宣之於口,是犯了衆怒。陛下倒不想責罰,那幫參你的也沒真想借這件事扳倒你。只是你屢屢在朝堂佔上風,他們心中積了怨氣,總要發泄出來。這次正好找個由頭挫挫你的威風,未免你太得意。”
聽着祁連給她分析,陌九點點頭,好像是這個理。王勇黃勇之死,男女之欺君都沒扳倒她。那幫老臣狡猾的很,自是清楚這點小事根本不足以撼動她的地位。
“你啊,”祁連頗感無奈的看了看她,彷彿看自家不成器的傻徒弟,“你幾次佔上風,過剛易折,陛下總要考慮給點其他人面子。與其要陛下下旨責罰,你不如主動做出個請罪的樣子,堵住朝堂內外悠悠衆口。”
嫡庶之間的天差地別,祁連怎會不知?
如果母妃還在世,換做是他,也會爲了母妃爭上一爭。
外頭起了風,一片片的雪花從窗戶飄進來。
“我到底是羨慕你的,你母親還在世,還有機會盡孝。”
耳邊不知是風聲還是嘆息,陌九偷眼看着他。很久很久,她好像很久沒有好好看過他。他臉上永遠都是雲淡風輕,只有那麼很偶然的片刻,譬如生病譬如沮喪時,纔會裂開一條縫隙,讓人得以窺見他靈魂的嘆息。
他的身世,也沒比自己好多少。
“三哥,我最開始來到長安是爲了我孃親。可這麼多年過去,假使沒有我孃親,我也會好好生活。”
祁連聽出她的安慰,扯扯嘴角。
“那可不?不僅好好生活,還習得三寸不爛之舌和一身好武藝,上次北匈連我都差點折在你手裏。”
想起上次北匈的事,陌九不好意思的笑笑。
“上次北匈我又不是故意的,不過三哥你不計前嫌的好心幫我,你人真好。”
哪有人這麼毫不避諱,得了好處就夸人真好的?
祁連一臉好笑的看着她,故作失望的拖長聲音道。
“幫你解決了這麼大麻煩,就這三個字啊!”
兩人揹着手看着窗外,夜深了,周圍一片寂靜,只有輕輕的風聲。
雪花紛紛揚揚,明年一定會是個好收成。
隔天一大早,陌九就穿着單衣去了金鑾殿。全身揹負沉重荊條,尖刺刻進血肉,在皮肉上紮下條條血印。
迎着衆人的詫異目光,開始了她金鑾殿外的長跪不起。
這天真冷,膝蓋觸及雪地的剎那,冷的打了個寒噤。
搓了好一會兒手也沒暖和多少,牙齒打着顫,開始背昨夜打好的稿子。
“天日昭昭,微臣陌九大逆不道。罔顧禮法,其心甚愧。於九腸之處,夜不能寐,茶飯不思,心中大愧。然母親爲惡賊所擄,身陷囹圄,戕害爲人彘。聖賢教導仁孝之心,九愚鈍,片刻不敢忘。母親所受之傷,於九百倍千倍。思及痛處,白日仍痛哭流涕。九大罪,仍求陛下還母親正名,以人之身而存。九望得陛下寬恕,不然,九願長跪,不起。”
那幾日一刻不停的大雪,陌九穿着單衣負荊請罪的事,隨着大雪一同飛出宮牆,飛入達官貴人的後院。
她揹着荊條在大雪裏跪了兩天,血跡溼了幹,幹了溼。
人是醒了暈,暈了醒。
沒人管她,彷彿沒人注意到金鑾殿前跪了一個人。
“陛下要不要出去看看,將軍現在還懷着皇孫。”
李恩濟也算看着小將軍長大,冒大不韙的風險也求了兩句情。關鍵是,他陪伴陛下多久,怎會看不出陛下是真鐵石心腸還是假逢場作戲?
武帝鐵了心要讓她長點記性,嘴比心還硬。
“讓她跪去,她不是愛跪,就讓她跪死在外頭!”
暗地裏,又扒在門縫上偷聽外頭議論陌九的消息。
除了李恩濟在看着,各家耳目也都有意無意在陌九身邊轉來轉去。
消息遞出宮外時,在家烤火的大人們也是搞不清楚這是在鬧哪出。
“還在?”
“還在。”
“陛下怎麼說?”
“什麼都沒說,叫她死在外頭。”
都是朝堂上成了精的老狐狸,自然知道不可能靠這一點扳倒陌九。
“老師,咱們怎麼辦?”
對面黑黢黢的老臉縷縷鬍子,也是匪夷所思。
“奇怪,這不像這小子的性格啊!”
“學生們也奇怪。以往大將軍脾氣火爆,那早就手底下見真章了。這次一句重話都沒說,自己個兒揹着荊條去罪己,真想不通。”
鬍鬚都快縷禿了,他們也沒想通。
原本打算是他們參她,她反擊,他們再參她,她再反擊。以前她僥倖脫險,可這次她是自曝,只要他們齊心協力總能參到她受點罪。
“老師,這次她沒按規矩出手,我們還按原計劃?”
“不知道她葫蘆裏賣的什麼藥,等等,先等等看,看她能忍到什麼時候。”
他們是嫌棄她,是個女子,還是個私生子,手上沾了不少命案,爲人桀驁,說話難聽,不尊師不重教,粗野無禮。
不過另一方面,他們不能也不太想真致她於死地。畢竟陌九也是真在做事,做有益於朝堂和民生福祉的事,而且也是真會做事。
西羌和北匈鬧了這麼多年,誰的話都不停,兩邊就聽她的。
都這麼多年同僚了,他們習慣陌九的處事,就是很看不慣陌九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與周圍格格不入,於是總想給她點教訓嚐嚐。
也不知道暈了醒、醒了暈幾次吧,終於有一次她醒過來,第一眼不是腦袋朝下埋在雪地裏的窒息。
“怎麼是你?”
“不是祁連,你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