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陽一般是在喝茶或看書,眼皮子都不會擡,“不是我們,把‘們’去掉,是你。”
要是幾人沒有公文處理,一般會在湖心亭子裏待上一整個下午。
午膳後過一個半時辰,老鄭要是看人還沒走,就會端上來幾碟子點心。
“月份越來越大,胃口也越來越大。”
被她提了個醒,呂梁會笑她。
“你說不站隊不站隊,你倒是舒服了,你肚子裏的孩子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他爹贏了他就是皇子還可能是未來太子,他叔叔贏了他就是個世子。太子和世子,嘖嘖嘖,一字之差,可不止一字之差!”
陌九翻着白眼擠兌他,“要說你格局小你還不信,江山有甚稀罕?我不稀罕,母子連心,我兒子也不稀罕。什麼太子世子,一個都不稀罕。況且!”
深吸一口氣,對此頗爲不屑。
“侯爵之位,罷了!你眼紅,我可不。講的像誰沒有似的,再簡單不過,手到擒來的玩意兒,我十四五歲就是啦。”
她的冠軍侯也是世襲侯爵,她的侯爵排位和俸祿等級可不比親王世子低。
“你知道你這樣說話很容易捱揍嘛?”
陌九這時會突然大笑,然後突然安靜,欠揍的搖搖頭,“不會。”
然後隔着肚皮給兒子打預防針,“寶兒啊,別怪爲娘沒提前和你說啊。你雖沒有父親,可你有孃親,還有這些好叔叔伯伯,哈,還有外祖母啦舅父啦,還有很多堂兄弟啦……最好的是你這幾個叔叔,你孃親的好兄弟啦,認得好啦?你出生以後啊,四國橫着走,有他們照你娘放心。”
等入了夏,天一日日熱起來,他們也沒這麼好的閒情逸致。
長安的夏天熱死個人,下午在湖面上,嫋嫋水蒸氣往上一飄,就像蒸籠裏的青螃蟹,沒一會兒從外紅到內。
夏天到了就要用冰,可冰在夏天可是稀有的好玩意兒。
冠軍侯府的冰窖儲了足夠多的冰,本來夠用。
可今年府上多了不少醫者,一個個被奉爲上賓,陌九千叮嚀萬囑咐。
“當個寶供起來,夏天不能給熱了。”
於是大義凜然,將給自己預備的冰勻給了醫者們會診時用。
最熱那幾天就住到了呂府,呂梁是受不得一點熱的人,是爲了不受熱可以燒銀票的人,是銀票用燒的也燒不完的人。
彼時他正擼着袖子在涼亭裏啃西瓜,看她大包小包明目張膽佔便宜,當然不肯。
陌九二話沒說,抱着肚子在地上打了個滾。
哀嚎到第二遍時,呂梁生無可戀的同意將冰窖分她一半。
陌九又笑嘻嘻的沒事人一樣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土,“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在呂府一待就是一個夏天,呂梁嫌熱,賬簿都是由人送到書房看。
他有個好處,只要陪他玩,他一高興也能叫陪他玩的人高興。畢
竟這世上黃金開路的話,想做的事已經做完了一半。因此,陌九在呂府待的那個夏天玩的頗爲痛快。
等夏天快結束時,舅舅說臨產期就在這兩天,她才戀戀不捨回了侯府。
孃親差不多全好了,府上的醫者本打算走。
沒準就能幫的上呢,那時候生孩子都是鬼門關走一遭。
孃親幫她答應了,“好啊好,正擔心這呢。各位在是最好,那煩請醫者們再待上一段時間,等小九生產完再備厚禮送醫者返鄉。”
呂梁私下和她說,那些人就是在她府上待得太舒服了,賴着不肯走。
還沒說半句,就被陌九一個眼神壓了下去。
說實話,她也不想人走。
別看她挺大個人,刀槍劍雨都過了,現在叫她提刀上戰場眼睛都不帶眨。可生孩子這事兒着實沒經歷過,內心總是惴惴不安,有些害怕。
無論他們什麼想法都好,他們在,陌九確實多一重心安。
況且她不缺那麼些銀子,能花銀子買到的心安,真是再便宜不過的東西。
臨產期那幾天,鄭陵他們除了處理公務,基本上算住在了侯府。陌九也是嚐了一把“要什麼有什麼”是什麼滋味,無論什麼要求都被無條件滿足。
晚上想喝新鮮的馬奶酒,天還沒亮,奶香就能飄進夢裏。
下午想喫正宗西羌羊肉烙餅,晚膳肯定有一盤熱騰騰的烙餅擺上餐桌。
“你現在即便是要天上的星星,我們都去幫你尋。”
很多人陪着她,都在盡力討她開心。
儘管有那麼多人陪,孃親、舅舅、鄭陵呂梁、還有那麼多醫者,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她還是止不住擔心,止不住害怕,沒人在時會緊張到窒息,害怕到落淚。
她覺得自己犯賤,她想祁盛,很想很想,想他在自己身邊。
儘管千百遍告訴自己,告訴孩子,她沒有丈夫,他沒有父親,可臨盆那幾天的每一聲通報,她都希望來的是祁盛。
可每一次,無一例外,只有失望。
都是其他人,絡繹不絕的來看望。
祁盛,始終沒出現。
就很突然,她正坐在席子上喫甜甜的冰酥酪,和呂梁他們聊天,還說預產期過了幾天都沒生,寶兒是不是想在孃胎裏多待上幾天。
最後一個字剛落音,肚子一陣劇烈疼痛,碗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漁陽一向鎮定自若,當時也是呆若木雞愣在原地,抓着書的手抖的厲害。
當時是三哥衝進來,將她抱到牀上,叫所有人鎮定。
她疼的肚子裏一抽一抽,只聽到三哥說,“男子都出去,侍女留下。漁陽你去叫穩婆,呂梁你去安排府上所有醫者在門外等候隨時待命,鄭陵你去叫小九孃親和舅舅……小九別怕,你孃親一會兒就到。”
祁連擦着陌九滿腦門子的汗,藏在衣袖裏的手瑟瑟發抖。
陌九疼的嘴脣慘白,豆大的汗珠沿着臉頰浸溼了牀單,手指緊緊抓着牀單,“三哥,我有點疼,我、肚子疼,三哥,我、我……要是萬一、我是說萬一……”
當時其他人都還沒到,侍女也慌成了一團亂麻。
陌九記得那時窗外天空暗暗的,竹林上的天空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邊。
一邊暗的很,一邊還有些亮光。雷聲轟轟隆隆,遠處有閃電。一山又一山的烏雲,壓的人喘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