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青藍圓圓的嘴脣上兩撇小鬍子抖了抖，慢條斯理，成竹在胸，“老朽怎不知將軍的刀快？但是將軍不敢，將軍向來做的比說的快。可這次，將軍卻先說了。由此可見，將軍不敢冒險。”
他說的對，陌九是不敢。
換做其他人脖子早被割斷了，可魏青藍，摸不準。
這個矮矮圓圓的土豆到處都透露出狡詐，每時每刻都雲淡風輕。好像一切與他無關，然而哪樣事不是因他而起？
僵持……
天色很暗，院裏沒有一盞燈，兩人站在黑暗中不發一言。
矮土豆幽幽嘆了口氣，“不管將軍相不相信，老朽本意不想傷害將軍的親眷和奴僕，對今日造成的後果也深感歉意。逝者已矣，覆水難收，將軍不妨放下仇恨，將軍還有陌岫。”
絲絲入理，如果說話的不是兇手，不是造成一切醜惡的源泉的話，真是動聽。
可現在，這話只叫她噁心。再可笑也沒有了，殺人者對受害者說“你要放下仇恨，學會寬恕，學着忘記過去重新開始。”
可以啊可以，受害者連連點頭，恨不得舉雙手贊同，拍手稱讚，“好啊好，好啊好，這樣雙方都好。只是，我還有一個條件。”
“你說。”
“我代替不了死者，要不送你下去？你幫我問問他們，同不同意？”
你看到了嗎？陰沉的天空下，你可有聽到，那些幽怨的哭聲？
這座府邸盤桓着她陌府數百口冤魂，黑洞洞的眼眶流着鮮血，長長的舌頭拖到胸前。在宅院上方飄來飄去，帶着滿腔仇恨和不甘不願離開人間。離魂索命，嗚咽着問她，爲什麼不報仇，爲什麼不幫我們報仇？
陌九絕望的閉上眼睛，陌岫的氣息在變弱，越來越弱。
乾涸的眼眶像兩座毫無生氣的枯井，待其灌溉的土地更是赤地千里。
她想擡刀，可兩把刀從沒這麼重過。眼前天旋地轉，刀尖抵地才勉強支撐起搖搖擺擺的身軀。穩了穩身形，放鬆的剎那，天人交戰間，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天色很暗，頭頂沒有一絲星光，天氣這樣好月亮卻深深埋在雲層裏。
院子外面走進一個人，在黑暗中藏身很久，他愧於見到她。
祁盛走過魏青藍身邊，徑直走向血泊，抱起滿身是血的陌九。
再次走過魏青藍身邊時，聽到他囑咐，“人交給你了，看好她。”
祁盛沒有說話，腳步停了停，悶不作聲的抱着陌九離開。
天空沒有一絲亮色，隨着幾個兇手的離開，侯府從此變成一座死宅。這座曾有那麼多歡聲笑語的府邸，漸漸雜草叢生，漸漸爬滿了毒蛇蟲蟻，還成了一羣羣烏鴉棲息地。
也就是從那時起就一直有侯府鬧鬼的傳言，不止一個人看到過，子夜最更深露重的時候，尤其是十五，月亮最圓的時候，空了那麼久的侯府詭異的掛上了紅燈籠，還有侍衛站崗。僕從進出不絕，侍女挎着籃子說說笑笑從後門出來買菜。
曾有不知死活的竊賊摸黑進去想順點東西，民間一直傳說年少成名的冠軍侯盛極一時，四處南征北戰，家裏藏了不少四國順來的寶物。加之頗得皇帝寵愛，賜下無數金銀寶物，哪怕能找到一件都是幾輩子不用愁的買賣。
誰知他深夜翻過陰森森的圍牆剛落地，裏面卻是大白天。陽光扎的他睜不開眼。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侍衛圍了一圈，連拖帶拉的送去一個房間。
他撿回一條命後，喝多了黃湯酒後吐真言。但沒人信他，都說他吹牛，冠軍侯府都破敗了幾百年了，怎麼可能還有人住？
那盜賊喝大了，爭辯的臉紅脖子粗，還回憶說，“那是個主事房間，有個老先生在撥弄算盤珠子，還叫侍衛說，現在將軍出使去了，萬事更要當心。”
那是幾百年以後的事了，很多歷史的硝煙都消弭在時間的長河中，那些當時過不去的坎最終也化成了時空裏最微不足道的塵埃。
所有人都會死，都會走到同一個終點。陌九不例外，武帝不例外，魏青藍也不例外，沒有一個逃得過。史書上薄薄的幾張紙，概括了他們的一生。然而那些驚心動魄的時刻又真如史官提筆那麼輕鬆？
陌九一連發了幾日高燒，一直含混不清的發出夢囈。大多數時候睡着，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很少安靜，也有醒的時候，與其說是“醒”，不如說是活在夢裏。
而且什麼時候醒沒有一點規律，有時醫者爲她診治時突然睜開眼睛。
醫者可憐，還沒有自知之明，正激動於自己的高超醫術，還沒說一個字就被一把掐住脖子逼問“我舅舅在哪？爲什麼不是我舅舅來替我診治？”
有時侍女正撤下溼毛巾，突然被扣住手腕逼問“我孃親呢？我孃親和阿岫在花園嗎？叫鄭伯去，叫鄭伯來！”
有時一個人都不在，她突然從牀上暴起，發瘋似的在屋子裏一圈一圈轉，朝所有沒光的角落喊“魑”，邊喊邊哭，邊哭邊喊，屋子裏找不到就衝到外面去喊。
……
她沒日沒夜的醒過來又睡過去，睡過去又醒過來。
公務之外，祁盛沒日沒夜的守着她。單獨闢出一處院落，派重兵把守，除了安排好的人一個都不準放進去。
“尤其是側妃，絕對不準放她進去。否則，一干人等滿門抄斬。”
魏明嬌不負所望來鬧過幾次，有時端着藥，有時提着食盒，有時捧着盆栽，有時走正門，有時爬牆頭，還有時委屈一下鑽個洞……
無一例外，都被侍衛擋了出去。
魏明嬌過的愈發好，前不久剛生下兒子，月子坐的身材越發珠圓玉潤。燕王府外的風起雲涌與她無關，只要雍容華貴的躺在睡榻上享受幾十個下人伺候。
閒來無事，便掐着日子算，算算祁盛什麼時候登基。想到開心的地方會笑出聲，魏府一掌權，祁盛毫無疑問就是下一任帝王，那她兒子很可能就是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