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陰風陣陣,沒有悽風苦雨,也沒有絕望呻吟。
就像炎熱的下午,空氣悶了很久,連貓兒狗兒也垂着腦袋,耷拉在前爪上,人們無精打采臺階上坐着,說話也提不起興致。
接着天黑了下來,狂風陣陣後終於迎來一場酣暢淋漓的瓢潑大雨。
大雨過後,世界一片清新。
屋檐上嘀嘀嗒嗒掛着晶瑩的雨水,澄澈的天空,飢渴了許久的大地迎來生機勃勃的綠意。
希望又回來了,人們不再愁眉苦臉,聞着新冒出的嫩芽發出的大地氣息,臉上掛着滿意的笑容,互相稱道說今天真是個好天氣。
這麼一看,好像陌九真是那塊絆腳石。
只要這個不正常的不在,世界就正常了。
陌九死訊很快遍傳天下,最先知道的肯定是長安的各戶深宅大院。
別看一個個都抱着腦袋在家裏窩着,老鼻子老眼比多少年輕的都靈光。
但現在長安正處於非常時期,家家門戶緊閉,明面上也探不出什麼改變。
聽到消息時,老狐狸們只可惜的搖搖頭,倒不可惜陌九一條命,和她沒那麼深交情,只是惋惜事情還是要迎來終局。
他們多年苦讀,一舉登科,苦心籌謀,才能門生遍天下。一路辛辛苦苦,可不是爲了臨了臨了落個不得好死的下場。
說起來,誰做皇帝實在和他們關係不是太大,他們只想做好份內的事。
原本,還有意觀望觀望走勢。雖說魏府把持天下,老皇帝不知道還有沒有底牌。現在走勢已定,也是時候向新皇投誠了。
魏明哲來報告喜訊時,樂的跟朵喇叭花,連蹦帶跳的就衝進了書房,大嘴扯到耳朵根,恨不得連唱帶奏的送走陌九的亡魂。
魏青藍正在那艘寶貝船上看公文,摸着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心裏鬆了口氣。
(不枉費一番苦心,總算弄死她了。)
說實話,能叫他老人家牽腸掛肚的寶,這麼幾十年來也就這麼一個。
說起來,心裏還稍微有點惋惜。
沒了這小傢伙一起,場面簡單多了,也無聊多了。
小傢伙很機靈,也很有能力,活着一天都是個禍害。
小禍害在一天,他這老禍害就不得安穩。甭管東看朝陽還是西望晚霞,就算讓七仙女排成一列給他扭段秧歌,心裏依舊不踏實。
甭管多偷着樂吧,魏青藍還是板着臉,端起架子教訓了一頓魏明哲,“你都這麼大了,怎不知穩重一些?難道怎麼走路怎麼說話,還要我來教你?”
臨走,也沒忘陰惻惻暗諷,“都說庶子難教養!”
這倒不是魏青藍看不起庶子,庶不庶子的,還不是看人?
他老人家沒那麼深偏見。
就拿剛死的陌九說好了,人連庶子都算不上,頂多算外室所出的私生子,哦不對,老記性又忘了,她都不算私生子,是私生女。
人依舊做出這一番好事業,他老人家可從沒因着她私生女就陰陽她。
也不是他老人家偏心,對正室嫡子和偏房庶子區別對待,唔,別說,好像也算區別對待,但就是“對每個孩子對症下藥”的那種區別對待。
譬如明赫,他爲人正派,想鼓動他一起謀反,你就不能說是謀反,要說這是爲天下謀太平。當今武帝沉溺酒色,奪位只爲幫助百姓脫離水深火熱。
再譬如祁盛,陌九的事都只能瞞着他進行。不然孩子一根筋,能跟你硬磕到底。再不然驢勁兒一上來,沒準皇位都不肯坐,非鬧着什麼佳麗三千隻取一瓢。
那明哲就是這樣,他最怕被看不起。越看不起他,越壓着他,他越能幹。因爲他想證明自己,尤其拿庶出的身份說事,更能激起他的野心,他想證明自己不比明赫、明霖差。
想要人做事實在簡單,每個人都有弱點。
打蛇打七寸,把握七寸,蛇都能訓好,更何況人?
咳咳咳,他老人家很少有這麼激動的時候,都叫那小禍害給鬧的。
死就死了,還叫他老頭子這麼大把年紀還好好激動了把,這都多少年沒遇着這樣的心潮澎湃了?
他心煩氣躁的翻了會兒公文,看倒是能看,可心潮起伏下那些字句都沒往腦子裏去。
時近中午,該用午膳了,他起身走到書房外。
書房坐在小船二層,從東邊平臺往下是波光粼粼的湖面,在陽光下仿若聖湖。
視野開闊,空氣清新,帶給他一天舒適心情。
還是要收斂一點的,高興一下可以,但不能忘乎所以。
就比如,對,陌九一死,他開心,但北匈也開心。
隔了大半個世界,北邊的左賢王收到消息就沒這麼及時。
畢竟北匈和東祁隔的不是一座城池,那是整整一個東祁加一個西羌,消息晚一天很能理解。
那時太陽剛落山,北方多狼羣,尤其冬日裏狼羣沒了喫的,更喜歡趁晚間偷襲。於是天一黑,家家戶戶將牛羊趕回圈,抱着老婆孩子熱炕頭去了。
他老了,王后死的早也沒納妾,兒子女兒都有自己的部落。
現在四海昇平,部落的人靠和東祁人做生意,過的也越來越好。最起碼老一輩飢一頓飽一頓的生活很久沒出現了,他漸漸倒覺得有點寂寞。
前兩天,大兒子將孫女送過來說住上幾天。
他坐在用了好多年的狼皮坐墊上,孫女趴在他膝頭,藉着昏暗的油燈勉強能看到兩隻手十根手指繞着一團紅線上下翻飛,繞出各種形狀。
然後手指停下來,脆生生的小奶音,“阿翁,你來翻。”
他凝眉靜息,摸着鬍子沉沉看了許久,倒不是想怎麼翻,翻是肯定不會翻,但怎樣才能躲開這丫頭的眼睛,看不出他不會?
這就是門學問了,還是門大學問!
“王上,王上。”
就在這時,趙信氣喘吁吁,帶着一身寒氣闖進帳內,臉上一片喜氣。
左賢王心上一喜,機會不就來了麼,抱着丫頭交給侍女,“乖了乖了,阿翁還有事情談,囡囡跟着姐姐先休息。”
小丫頭在侍女懷裏像只不聽話的小馬駒,短胳膊短腿四處撲騰,“不嘛不嘛,囡囡就要跟阿翁玩,就要跟阿翁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