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長安城來了個女將軍 >第427章 午時三刻快過了
    然而,她越朝上走就越是被拖向地底,越朝光明走就越被拽進黑暗,越朝全新的未來走就越被拉回腐爛的過去。

    每向前走一步,不遠處的入口更近一點,然而從那兒投進來的陽光和空氣卻更模糊。彷彿是假的,是欺騙她的幻象,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樓。

    藍天碧波,身着紗麗的異族美女在花草瓜果的美宴間勾魂跳舞。

    然而,從沒什麼真正的椰林也沒什麼綠洲,更沒有勾人心魄的美女爲你奉上一盤盤可口的瓜果。

    海市蜃樓是大自然耍的花招,也是命運對你最後的溫柔。叫你抱着一絲期待繼續往前走,不要認清現實殘酷,也不需要去認清。既然命運一定要如此,還不如墜入幻夢享受片刻的虛幻和安寧,最後跌倒進流沙,死於幻象編織起的美夢。

    陌九看到眼前升起一片濃霧,出口就在那兒,都能看到光亮,但又遙遠的好像一輩子都走不出。

    也許這片濃霧早在很久以前就在了,只是最開始走進去時還渾然不知。

    最開始到什麼時候?

    她不確定,也許是當時看到陌府成了一片血海,是看到銀杏樹下的孃親和舅舅,也許是祁盛端來的一碗毒藥,是躺在亂墳崗上看滿天璀璨繁星,是蒼蠅蛆蟲黑壓壓的爬滿了傷口,是白起英年早逝的靈位,是哥哥決然的眼神說“再沒有你這個妹妹”……

    陌玉說:“陌九,如今你貴爲當朝大將軍,我攔不住你,也說服不了你。但除非你殺死我,否則就當陌玉從沒認識過你,也再沒有你這個妹妹。”

    當時她無動於衷,不置可否,絲毫不在乎,抓起魏嫣走了出去。

    可其實,心裏又不是真的無動於衷。

    這些年來,她認識的人一個個遠去。

    白起死後,也嚐到了點舉目無親的滋味。

    她才十七歲,他們也才二十幾歲的大好年華,怎麼就躺進棺材了呢?

    地下多冷啊,她每次想到孃親和舅舅在那麼冷的地底下躺着,都忍不住打個寒噤,然後想多送幾個人下去。

    軍士反扭住魏嫣雙手,押她踏出陌府。

    身後冰冷的大門一合上,陌九便知道,從此以後沒有哥哥,以後都沒有了……

    初遇也是在這所府邸,那晚大雨,她十歲。

    “你,是誰?”

    眉目如畫的少年坐着輪椅,朝她淡淡一笑,“我是你兄長。”

    那晚的雨嘩啦啦下個不停,陌九仰頭看着天上厚厚的雲,太陽悶在雲層裏透不出亮光。每一場大雨都會停,然而生命裏的這場大雨恐怕會一直下,不會停了。

    魏嫣一向搞不清情況,尤其是魏府落敗,滿門抄斬,發瘋成了她的常態。

    看到陌九似有感慨的四十五度望天,這位陌府主母嘲諷道,“小子你別假惺惺個沒完,辱沒門楣的事兒都做了,還怕頂上個殺母的罪名?也就陌玉那孩子傻,宅心仁厚,以爲是養了個弟弟,沒想到是引狼入室,全家都死在你手裏!”

    陌九反手甩去一記響亮的巴掌,收回手摸了摸手指打紅的地方。

    “本夫人是陌府主母!是你嫡母!你敢打我?”

    魏嫣活了三四十年何曾受過如此凌辱,扭動着身體就要上來扇回去。

    她雙手都被捆在身後,往前一衝,手臂拉出一陣劇痛,不用打自己就聽話的縮了回去。

    “帶回去,關地牢。”

    那天的事,她後來還是想了很久。魏府造反誅九族,但她去逮捕魏嫣,於情於理都會受人詬病。可她不去,恐怕就抓不來魏嫣。

    翻來覆去想了一陣,自己還是沒做錯。

    魏嫣煽動魏明哲殺自己母族,就算死十次都難解她心頭之恨。

    白起出殯當日,午時二刻,她坐到菜市口。

    一身玄衣,單腳踩在實木椅上,玉身挺拔,白玉冠束頭。

    身姿瘦削,肌肉撐的長衫沒有一絲褶皺。

    刑場上烏泱泱的人頭攢動,那些姓魏的一直在罵,從上午喫包子一路罵到刑場,現在跪在劊子手大刀底下了,還梗着脖子罵。

    菜市口擠滿了看熱鬧的百姓,吵吵嚷嚷的也聽不清刑場上在罵啥。

    但都知道是在罵陌九,於是伸長脖子想看看陌九是什麼反應。

    陌九什麼反應?

    她沒反應。

    監斬官哆哆嗦嗦的遞過去名單,顫顫巍巍陪笑,“將軍看看,可妥?”

    陌九正削蘋果,長長的果皮條子拖在地上,眼皮都沒擡,“妥。”

    她原本不用親自監斬,這種苦活累活還到不了她手上。

    可這麼多姓魏的人頭同時滾下來,場面之壯觀,如果不能親眼見證,只是做點幕後工作實在可惜。

    幕後工作要做,幕前也不能少。

    爲了掐點一塊兒送走他們,陌九出了不少力。

    主要問題在於人頭夠,劊子手不夠。

    她拉來了滿長安城的劊子手,又擴展到長安周邊,把附近幾個縣的劊子手都拉了來,結果還差一大截。

    沒辦法,望着這麼多人頭,她發愁一會兒後因地制宜:

    叫小的先去,老的隨後。

    一般規律,老的看小的死比小的看老的去要再痛苦一點。

    本着一生只來一趟的原則,陌九打算在這趟單程車票的體驗感上做到位。

    午時三刻,陽氣最盛,監斬官大呼一聲,“斬!”

    噼裏啪啦的木頭牌扔到地上,劊子手端起酒碗悶了一口噴到刀上,往手心噗噗吐了兩口口水,拉開架勢,帶水的刀刃在陽光下泛起亮光。

    大人捂住小孩眼睛,自己也撇頭不敢去看。

    陌九的蘋果也削好了,第一批人頭落地時,咬上第一口。

    果肉咬到嘴裏,牙齒咀嚼,舌頭品嚐到果汁的甘洌清甜。

    她欣賞着一排小小的頭顱滾到地上,有幾個還嗷嗷待哺,有幾個三四歲的押解過來時還手牽着手蹦蹦跳跳,七八歲的懂了些事就愁眉苦臉了。

    紅脣白牙,“咔吱”,清脆的咬蘋果聲。

    她滿意的看到後面一排他們的父母心碎神傷,尤其是做孃親的,有的痛苦到蜷縮成一團,有的在地上打滾,有的暈死過去……

    太陽底下,陌九眼底也暈染了淚水。

    可她沒這些人幸福,她現在連流淚的權利也被剝奪了。

    你看,你們也痛吧?你們也痛吧!

    可知我當日也是痛不欲生,可知我孃親當日也是心如刀割?

    她淡淡吩咐監斬官,“午時三刻快過了,加快一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