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相信這些話，纔不相信，都是說來嚇他的，世上哪有什麼鬼神？
可，話雖如此，他也不敢保證真就沒有。
這世上沒人真見過鬼，也沒人斬釘截鐵的論證過就一定沒鬼。
於是帶着懷疑試探道，“不是吧，不會吧？應該沒這麼嚴重吧？”
他看看漁陽，又看看鄭陵。
兩人都不理他，只顧低頭喫飯。
最後無法，只好拉長視線眺望陌九，也沒得到什麼反饋。
他狐疑的很，要是真有鬼神，那陌九還能安安靜靜坐這兒喫飯？
她能活着在他眼皮子底下喫飯，是不是側面說明這世上沒有鬼？吃了這顆定心丸，稍稍有點放心。嗯，就是這樣，沒錯！
也不怪幾人不想理他。
本來就是他不地道，白起他爹孃那麼大年紀，身體又不好，照顧自己都費勁，更何況那麼丁點的小寶寶？帶小孩子很費精力的好不好？
一日三餐得喂，要注意飲食搭配，小兒腸胃弱各種不宜喫不宜喝。身子又小又弱，現在是大冬天，吹不得一點冷風受不得一點凍。爐子也不能燒太旺，會嗆到孩子。孩子爬來爬去，還要看着不要撞到不要掉下去。無聊了還要搖撥浪鼓逗他玩逗他笑，他大半夜哭還要起來換尿布……
別問陌九怎麼知道，誰還不是個過來人了？
如此種種，就今個兒白起他爹孃這狀態，怕照顧不到兩天得少活兩年。
當然府邸也有丫鬟奶母子，但這些人也要上頭有人看着管着纔行。
很多小事還是要親力親爲，最起碼要親自過問，每天都要去看看孩子怎麼樣，時時留心，樣樣注意。即使做到這個地步，也難保不會有那心黑手毒的丫鬟婆子趁主家疏忽偷懶耍滑，苛待虐待孩子。
陌九撕完一隻鴿子腿，在桌布上擦了擦手，“得了，你要真不願意照看就交給我，跟陌岫做個伴，反正一個也是養，兩個也是哄，不差這點功夫。”
對陌九的毛遂自薦，呂梁顯然不太滿意，又問鄭陵和漁陽。
“你們兩個呢？說來白起也不是我一人的朋友，是大家的兄弟。”
兩人表示也願意，但不知道白起願不願意。畢竟他要是想交給他們照顧，早把孩子送過來了，何必多此一舉交給呂梁？
漁陽：“可以。”
鄭陵：“我也可以，但白起生前沒把孩子交給我，是不是擔心我照顧不好？”
這麼一來，三人都願意，倒顯得他最沒義氣。
呂梁悶悶不樂的又拿起勺子，裝模作樣的喝湯，雖然碗裏只剩一堆空氣。
“我說給我帶，你又不願意，自己帶又不想，真搞不懂你。”
陌九見他魂不守舍，表示他完全是自尋煩惱，日子過的太舒服了。
“你帶也好，你榮睿順家大業大，丫鬟婆子多，你少打一會兒牌的功夫去看看孩子就得了。人家沒錢的三個四個不也養的很好？照樣要出門做工？”
呂梁聽她一頓站着說話不腰疼的輸出，直直翻了個白眼，“你道我爲何不娶妻生子？就圖一逍遙自在！有了孩子以後還怎麼瀟灑？到哪兒都得惦念孩子，那纔是自討苦喫！誰知我自己不娶不生，倒被塞過來一個，換你你樂意？”
“那我叫你給我又不肯？”
“那你我當然不肯啊，白起臨終前把孩子交給我，代表他對我的信任。我雖不想養，可也不想昧良心，爲了輕鬆害了這孩子。”
這話說的他還挺有良心，陌九當面把筷子一扔，噴了一嘴飯，“你什麼意思？我好心好意，你這話什麼意思？”
呂梁沒在怕，他也煩，大聲吵道，“你那麼多仇家，誰知道孩子到了你那裏，會不會有今天沒明天？那不是害了孩子是什麼？”
想到她家滅門慘案，陌九哼着氣不說話。
呂梁意識到說錯話，也沉默的惴惴不安喫菜。
飯桌上縈繞着尷尬的氣氛，誰都不願先開口，即便開口也不知說什麼。
漁陽拿着魚骨筷攪了半日茶湯，此刻幽幽道，“呂梁，今日午時三刻之前，或許你能這麼說。可現在，陌九已無仇家，你大可不必杞人憂天。”
衆人都默認了這件事，下午長安刑場上魏府滿門抄斬，殺了全部魏府人，陌九也算爲她母族報了仇。
當然這事還產生一系列連鎖反應，就像遙遠的雨林中一隻蝴蝶撲騰了幾下翅膀，就可能在全世界引起一場沙塵暴。
幾天前，陌九死而復生的事傳到大單于耳朵裏，彼時他剛打算以燒當羌開刀收復西羌，知道這件事後呆愣了好久，最後打算靜觀其變，“等等看。”
第二天晚上他收到消息說陌九監斬魏府所有人，傳話的又聲情並茂的說明她手段之殘忍血腥。
西羌大草原上，那日格外冷。
子時過三刻，雋蒙駭鼓舞完士氣，帶領全部燒當羌勇士發起最後的西羌保衛戰——偷襲，喊打喊殺衝進戰地，偌大的敵方軍營空空蕩蕩，透着一股別樣的幽默和冷清。
整支北匈軍隊連夜撤離，乾乾淨淨，連口鍋都沒落下。
視線轉回呂府餐桌上，冷清的冬夜，喝酒傷身，喝湯最能暖胃。
聽完漁陽的話，陌九喝了一口菌子湯，輕輕道，“還有。”
最後還是呂梁收養了這個孩子，取名“呂縷縷”。
隔天一早，停朝一個多月後，朝堂恢復正常，只是人少了很多。
六部一一報告完，陌九低頭捧着密函從行列向右跨出一步，要求武帝履行承諾：“陛下，當前政變已平息，微臣斗膽請求陛下兌現當日承諾。”
祁連已封東宮，是毫無疑義的下一屆君王。
他安靜的站在武帝之下，羣臣之前，目光久久的凝聚在陌九身上。
一個多月前，經常爲“哪座宮殿該用哪個名字”吵的不可開交的羣臣，經此一役三緘其口，個個手捧玉牌垂頭站立聽兩人說。
冷冰冰的地面，陌九趴在地上，地底升起的寒氣侵入皮膚。
頭頂傳來一個威嚴的字，武帝冷冷道，“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