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臺階前停住，遙遙望向天空。
冷風捲起髮絲，天空鋪着厚厚的雲層。
如果眼淚能讓孃親和舅舅活過來，如果仇恨能讓白起夫婦活過來，讓縷縷做有親生父母疼愛的小姑娘，如果殺了他能讓漁侃和其他一衆因他們而死的人活過來，她會怨恨，她會不遺餘力的殺了他。
即使陛下庇佑，也要千方百計殺了他。
人死不能復生，她緩緩吐出呼吸，溫熱的氣體遇到冷空氣凝結成白霧，幾顆雪花落在眼角。
如果能把一切還給她，她一定往死裏恨他，畢竟他也應該被怨恨。
可她活了十七年，從沒見過有人能從地府出來啊！
鞋底沾了些混着泥土的雪，衣襟下襬上也有。提起前衫抖落，停頓片刻後順着臺階走了下去。
陌九沒有回答，因爲沒用，因爲破鏡不能重圓，因爲他們再也回不來。
可那些親手造成這一切的人，她一步步走下臺階，絕對不能原諒。
她朝門口走去，低頭盯着腳尖。
不過兩個時辰，雪鋪了厚厚一層。
每走一步雪地上印下一個腳印，她不斷向前走，將腳印拋諸腦後。
紅門脫了漆，在背後沉悶合上。
當日燕王府多麼風光，人來人往，達官貴人皇族公卿多的得把門檻踏破。
如今北風蕭瑟，只剩兩個破破爛爛的燈籠掛在角檐上。
陌九在門口站了會兒，突然很想流淚。
大門沉重的聲響，燕王府和過去所有與他有關的記憶都被鎖在裏面。那些甜蜜的痛苦的傷心的怨恨的，記憶，就像剛剛踩出的腳印，一齊被鎖進大院。
可他們也曾真心相愛，到底是爲什麼會走到今天這步？
沒有眼淚，她只是想哭，鼻子和眼眶酸酸的，想流淚，但流不出淚。
大雪覆蓋的長安銀裝素裹，長街上也沒幾個行人，一片寧靜祥和。
可一片純白的雪層下面又掩埋了多少忠骨冤魂，腳下這片土地多少鮮血淌過？去年的雪沒有親臨，眼前這場大雪也沒看到。
可陌九經歷了一切，她真真切切的感受着一切，所以她忘不掉。
衛兵冒雪而來，遞上奏章，雪花落了一身，十根手指頭凍的硬邦邦，“將軍，後日調兵的手令還需要您向陛下申請。”
陌九接過奏章和繮繩，很快調整回備戰狀態，匆匆趕回府邸。
駕～
馬蹄踏碎一路雪花，長街盡頭一片蒼茫。
世上沒有永遠不變的事，愛情也一樣，從沒什麼情比金堅海枯石爛，愛情消磨殆盡後只剩一片醜陋荒涼。她和祁盛甚至不用像普通老百姓日日爲柴米油鹽操勞，到底還是在中途走散，沒有一起走向幸福的結局。
她早該意識到，永遠不變的只有變化本身。
駕～
北風劃過臉頰，現在還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
她還有一件事要做：爲虎作倀的南瑾皇族，還沒爲惡行付出應有的代價。
啪，鞭子落在馬屁股上，北風在耳邊擦過。
留給她的時間不多，她要做的事還很多。
她朝府邸趕去，邊考慮接下來要做的事：調動騎兵要陛下再首肯，臨行前要祭拜爹孃和舅舅，開拔前要鼓舞士氣制定激勵措施，還要最後確定行軍路線和作戰方案……
很多話不用說，點到爲止。
武帝那時病入膏肓，腦子依舊清楚。
他清楚陌九最看重什麼，想要陌九出手就要開出什麼樣的條件。
很快到了大將軍府，她從馬背上跳下，將繮繩遞給迎上來的衛兵，先去書房寫好奏摺傳進宮再去靈堂給孃親和舅舅上了幾炷香。
下雪天天黑的更早，靈堂裏燃了幾百只蠟燭，裏間照得比正午還亮。
點燃香，遮住風吹了幾口氣，火星子亮了亮。
看着兩排靈位，叔叔的，父將的，孃親的，舅舅的，魑的，還有很多很多人，她跪在蒲團上，不知道他們在另一個世界過的怎麼樣。
她想起以前孃親祭拜月神大人時常對她說，“小九，你要潛心祈禱，一次不夠就兩次兩次不夠就三次，只要你發自內心信奉月神大人，月神大人會保佑你的。”
“那孃親祈禱什麼？”
“孃親希望你爹你舅舅，最重要的是小九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長大。”
陌九從蒲團上起身，將香插到靈位前的香筒中。
冷風陣陣，刺骨的寒意直往骨頭裏鑽。
恍惚間，耳畔又傳來孃親和舅舅的嘮叨。
“小九，天氣冷，你身子骨再硬也要多穿幾件衣裳。”
“那些強身健體的藥方，我們不在了，你也要記得讓藥房備好。”
……
一轉眼，周圍好多陌氏宗親，陌遠叔叔陌清叔叔還有很多很多人，他們招呼她過去，“來呀，小九，踢蹴鞠去。”
好啊，她想說，我就來。
轉念又是一想，他們好像去世很久了。
於是，眼前又回到那片灰暗的靈堂。
她披上披風，匆匆走出院落。皮裘子擋得了寒風，卻擋不住回憶的心傷。穿過長廊，一陣陣寒風裹着大雪往裏灌，呼呼作響。
走到大堂看到老穆準備的飯菜，香味兒勾起飢餓感，她才覺得好一點。
當看到呂梁抱着呂縷縷過來串門，她才恍惚感覺又回到了人間。
縷縷在對她笑，她脫掉斗篷交給丫鬟，在酒壺上暖了暖手，輕輕用食指去戳她軟軟的臉，於是小姑娘咯咯咯笑個不停。
陌九也對她笑，小姑娘看到她笑更開心，綻放出更大的笑容，花兒一樣的臉龐，看到暖暖的笑臉心都融化了很多。
老穆看她一張臉凍得紅彤彤的，端來熱茶給她暖身，笑呵呵道，“將軍這樣喜愛呂小姐，小公子怕是喫醋了，皺着眉不開心吶。”
這熱烘烘的氣氛，是啊，陌九心想，她還有家，還有朋友，還有孩子。
丫鬟識趣的抱着陌岫走過來，她同樣戳了戳兒子嫩嫩的小臉。
陌岫轉過小胖臉，啊嗚咬住她的手指就吸，軟軟熱熱的小舌頭簡直暖到心裏。
什麼愛不愛恨不恨的，陌九由衷感慨，孩子是這世界上最萌的小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