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您見祁盛時，您會笑，您很放鬆。
他捧着從御花園撿來的鳥窩給您看，您和他一起將鳥窩送了回去。
您知道當時兒臣站在一旁內心有多訝異，原來您眼睛是會笑的，而不是像看兒臣時只有嚴厲和專心，那是君王審視下一任候選人時的眼神，而不是父親對兒子。
可您還記得嗎，很久以前，兒臣才叫祁盛，兒臣纔是原來的祁盛。
祁盛所有的一切本該屬於我可你們奪走了我的一切把我的東西給了他其中！
也包括陌九，父皇！
父皇，要不是您插手，陌九，明明是兒臣先遇見她，最起碼她是兒臣的。
四五歲的時候，那時兒臣還不懂那冊聖旨什麼意思，您和皇后高高端坐於兒臣面前，您默不作聲，皇后說“還不跪下接旨”。
李恩濟悄悄在背後推了兒臣一把，在兒臣耳邊低聲，殿下您應這樣說……
兒臣磕頭謝恩，按照李恩濟教的，“多謝父皇賜名，兒臣祁連叩謝父皇母后。”
眼前的白霧更濃了，很多往事前仆後繼。
祁連祁連，乞憐乞憐，兒臣就是對魏府對您搖尾乞憐的一條狗崽。
他深深吸了一口空氣，刺骨的寒意逡巡在肺裏，冷的想流淚。
李恩濟帶了兩排太監從他身邊的空隙擠進長樂宮，他被兩行人衝的左搖右擺，片刻後身後如預想中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嚎啕大哭。
“陛下～”
“陛下～”
一剎那，祁連一下被抽乾所有力氣，跌坐在地上，眼淚從眼角滑落，對着整片空蕩蕩的皇城，對整個長安，對整片東祁大地，痛哭大喊；
“陛下，駕崩！”
父皇，哪怕抱一抱兒臣這麼簡單的事，您也從沒一次對兒臣做過。
祁武十二年十二月初六這一天發生了兩件大事。
第一件：武帝暴斃。
第二件：南瑾滅國。
離子夜還有一刻鐘，經過三個時辰浴血奮戰，陌九殺人殺到麻木。
她早數不清自己用這雙手這兩把刀砍下多少頭顱，不過沒事，她也不在乎，她才也不在乎有多少人的血濺上鎧甲餵飽腳下這片沃土。
駕～
幾個時辰前，她啪的甩出馬鞭，身先士卒衝向敵陣。
耳邊呼嘯的風聲，眼前便是最後一關，接下來就是南瑾皇宮。
從太陽高高掛在頭頂殺到太陽落山，從傍晚殺到子夜，她殺的雙目赤紅，握刀的雙手止不住打顫，就從衣服上撕下布條，將手和刀綁到一起砍。
血水浸飽了鎧甲，又從鎧甲滴到土裏。
她分不清是誰的血，是她的還是南瑾人的，又或者她也算半個南瑾人。
不用管這些，這些都不重要。
南瑾想用車輪戰用人海戰術耗盡軍隊體力，不，你們打錯了算盤。
一刀橫劈，子夜將至，她將最後一個堅持不投降的士兵砍成兩截。
匍匐在野外的鬣狗和狼羣，撲向屍體大快朵頤。
蒼白的月亮高高掛在頭頂，皎潔的月光照亮整個鹿城。
沒有人，家家黑了燈，門戶緊閉。
陌九騎着躍鱗，後面是同樣一羣精疲力竭的騎兵，戰馬拖着沉重的腳步緩緩前進。
她有點累，呆滯的望向不遠處一片漆黑的皇宮，頭痛，麻木。
怎麼會走到這一步，怎麼會到這兒，怎麼會來。
不，你不用想，你只要記得，目標是整個南瑾皇族。
記得這個，就夠了。
於是，面對眼前這座彷彿龐然大物張開的血盆大口，她毫不猶豫的走了進去。
南瑾皇宮和東祁不一樣。
長安喜明黃和深紅，鋪路多用大理石和花崗岩，磚塊多用江南金磚和臨清貢磚，瓦片則多用五彩琉璃壁和明黃色琉璃瓦，宮殿呈現出整體氛圍是大氣和威嚴。
南瑾不同，皇宮多用採自中部山脈的豬油白高山石，加之南瑾銀礦和玉礦資源豐富，宮中和民衆都愛用銀白和透亮清色做裝飾，他們的宮殿也是一片銀白，在月光下倒真有幾分像傳說中的月宮。
陌九和軍士踏進宮門，身體再疲累，也不禁爲眼前景色所震撼，一瞬間愣怔，銀白色的宮殿樓宇，到處都是皎潔的白，在月光下銀光閃閃。
各個宮角上掛了風鈴，微風一吹，四面八方傳來清脆的銀鈴脆響。
這一陣微風也給予陌九一行片刻清醒，他們一路打進來，除了身體疲累，另一方面也許是水土不服，悶熱潮溼的環境裏一天到晚沒什麼精神。
南瑾冬季不屬炎熱，不過也是東祁春末夏初時的溫度，一動就出汗，更何況他們連續幾個時辰高強度體力加腦力操勞，汗水和血水混在一塊，周身都散發出一股刺鼻的腥臭味兒。
這陣清風讓他們有剎那逃離了這種疲憊，陌九也再次振奮精神，鼓舞衆人道，“今晚一鼓作氣拿下南瑾皇宮，明日便可隨爾等自行安排。”
衆人聽了，也是強作精神，“是，將軍。”
南瑾主殿靜悄悄的，丫鬟和內侍早跑光。
“你們在門外把守。”
“是，將軍。”
陌九一個人走了進去，宮殿一片寂靜，沒有點燈，可一點都不暗。
幾個關鍵角落開了天窗，月光經過層層反射，將整片宮殿籠罩在一種朦朧的光暈裏。
孃親舅舅，原來你們就是在這樣一片天地裏長大，好似站在時光盡頭體驗着極致的孤獨。
大殿中央，一身銀白的女王高高端坐於一座巨大的象牙椅，雙手搭在兩邊扶手上。
陌九一步步走近，到臺階下才看清她腰背挺直，雙眼緊閉。
既然你沒什麼說的，陌九垂下眼眸，右腳跨上臺階。
反正我也不是來和你說話的，陌九心想。
青翠的玉石溫潤而柔和，整座長長的玉石臺階彷彿一條綠色的波浪，是這位女王給自己劃定的邊界。
“無知小兒。”
陌九聽到頭頂有一威嚴女聲如是說，她又收回了右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