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稻草上最後一道結綁好，打了個結，接過內侍遞過來的剪刀。擦了擦汗，微風撩動髮絲，輕拂額頭汗水，大汗淋漓後一陣冷風一陣涼。
仰頭望向頭頂參天樹冠，他心裏想，儘管知道這很幼稚，還是忍不住想，風啊，如果你能吹到南瑾，如果你能吹到那個叫陌九的人，請你一定記得，記得替朕告訴她，要早點回來，早點回家。
千山萬水，層巒疊嶂。
長安的風吹不到南瑾，南瑾的桃花開的正好。
南瑾御花園中栽了很多桃花，正值長安春末夏初的溫度，南瑾這片海島此時最適桃樹生長。
陌九站在一棵桃樹前，大拇指撫摸花瓣上還未消散的露珠。
柔柔的，軟軟的，還有一點涼，“去年今日此門中。”
“將軍？將軍？”
她回過神來，“什麼？”
回稟，“將軍，今日抓捕南瑾皇族共二百三十人，另有窩藏逃犯知而不報者二戶共計八十三口，請將軍指示。”
手指上不經意的用力，桃花從樹枝掉到地上。
剎那間的柔情彷彿夜間凝結的露珠，太陽昇起後一會兒便消散在清晨炙熱的陽光裏。
收回手，周身騰起冷冽的寒意，士兵打了個寒顫。
“照常。”
“照常”的意思是，照過去幾天，在午時三刻推出午門斬首。
皇族及包庇者共三百一十三口人，全部推出菜市口斬首示衆。
“是，將軍。”
她將南瑾女王的屍體，頭和身體分開懸於菜市口大梁之上。
在她眼皮子底下，安設處死她親族的刑場。
一掌拍斷身旁粗壯的樹幹，一把抓住粉紅色的花朵碾的粉碎。
是，就是這樣！
就是要讓她死不瞑目，就是要讓她死了也要親眼看着親族步上自己後塵，身首分離，永不超生。
你們信奉的月神大人不是說，人要保存屍身的完整，只有這樣才能入輪迴，纔能有機會復活永生？一個人如果連身體都不愛護，死後必墮地獄，受地獄烈犬撕咬之酷刑？
是啊，我就是要看着你們受種種折磨，即使下了地獄也請一定要在地獄的烈火中打滾。不然，怎能償還你們滿手血污？怎能撫平我內心濃濃恨意？
至於我，至於我，我一定會下地獄的，一定會下地獄……
桃花的陣陣清香逡巡在鼻間，士兵走後，焦躁的內心逐漸平靜。
可她多害怕，害怕漏掉一個南瑾皇族，害怕有一個漏網之魚逃過體驗這種待遇的機會！
“將軍。”
“講！”
“城門口有人求見。”
“誰。”
“自稱將軍堂兄。”
她睜開雙目，目光冷厲。
南瑾，她堂兄，好像，還真有一位。
“帶他進來。”
“是。”
陌遠看到陌九時，她正背手立於石亭中。
頭頂是大片大片藍天和白雲，背後是一片又一片桃花。
清風拂面，送來陣陣花香。
“小九內力越來越精進，”他邊說邊向亭子裏走，知道她一定聽的很清楚，“我整日開店捕魚做飯釀酒，內力招式什麼的早還給了我那死去的老爹。”
故作輕鬆拍拍她肩膀，早構思好的話堵在是嗓子口。
他放下手，內心卻久久不能平靜，驚訝於她身子骨的徹骨冰涼。
陌九微微轉頭，一灘死水的眼睛在看到他的瞬間有了溫度，嘴角微揚，笑道，“怎麼了？怎麼不接着說？”
他搖搖頭，垂頭在桌邊坐下，“沒有，只說你到了南瑾怎不到我店裏去坐坐。”
似乎要表明他本來就是這麼想，又多此一舉的加了一句，聲音低低的，“是，我想問你這個，我是來問問你這個。”
陌九在他身旁坐下，輕的就像一縷微風。
今日天氣很好，陽光普照，五彩斑斕的蝴蝶在花間飛舞，鳥羣在枝頭打鬧。
陌九聲音也輕輕的，“我本打算忙完這一陣，在回長安前去你那兒坐坐。”
髮絲垂落耳畔之際，輕的似是一聲長嘆，他聽她說，“誰知，你先來了。”
陌遠側臉，見她皮膚蒼白，在陽光底下甚至能見皮膚下流動的經脈。
真是奇怪，一閃而過的念頭，他自己都覺得可笑。
此時此刻，竟覺得她脆弱，立即閃現到腦中的這兩個字就是“脆弱”。
她很脆弱。
南瑾百姓嘴裏的萬惡之源，殺人如麻的嗜血狂魔，口口相傳中暴戾恣睢、陰晴不定的亂臣賊子少年將軍，傳說中她一天要喫十個孩童的心臟，傳說中每天放一桶人血洗澡，傳說中最愛敲開死人腦袋用腦花做成豆腐腦……
就這樣一個坊間傳言兇殘無比的怪物，他竟會覺得她脆弱。
他輕輕笑了，陌九也笑了。
“怎麼？什麼事好笑？”
“不，沒有。”
他起身走到亭子邊，面對滿園桃花，深深呼吸一口清新空氣，伸了個懶腰。
看時辰，快用午膳了。
陌九走到他身邊道，“留下來一起用午膳吧？”
他收回伸展的雙臂，向旁邊看去。陽光下她似乎呈現出半透明，陽光照進身體，又透過她的身體照射出來。輕如薄翼的眼睫毛輕輕一扇，脆弱的讓人心碎。
看着她臉上覆蓋的細細絨毛，想到自己來這兒的目的，眼神暗了暗。
她殺人如麻，犯了衆怒。她的騎兵喊打喊殺，見神殺神，遇佛殺佛，一路攻進鹿城，南瑾全國人口從她來之前的六十八萬短短几天降到四十萬。
由於大肆捕殺皇族，南瑾皇族牽連又頗多，整個南瑾從朝廷官員到平頭百姓個個人心惶惶不可終日，南瑾的天都好像成了血紅色，人口還在不斷減少。
他們無法忍受，派出使者呈報新晉即位的昭帝。
可天高皇帝遠，路漫漫無盡頭，更摸不準這是不是昭帝親自授意。
他們又不知從哪裏知道他原姓陌，紛紛猜測他與陌九有親，萬人請願叫他來當說客來陌九面前陳情。
陌遠瞭解陌九，他很瞭解陌九，她絕對不會無緣無故來殺人。把她逼到這個份上，一定是這幫人做了更過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