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那麼愛你,這世上還有那麼多人愛你,你怎麼捨得拋下我們?
回到我們身邊,到陽光下來!
真正的陌九,我們認識的陌九,應該是爽朗的,聰慧的,幽默的,開心的,讓人有安全感的。
而不是面前這個,悲傷的,破碎的,陰鬱的,令人害怕不敢接近的。
你是陌府幾百年忠義滋養出的少年,是世世代代引以爲傲的將軍。
黑暗的角落很冷,那裏沒有陽光,沒有活物,不是你待的地方。
你是陽光孕育出的,待在黑暗裏會融化。
幽靜的樹林裏,陌遠額頭滲出一層薄汗,臉色微紅,輕輕喘息。
清幽寧靜的光柱下,玄衣少年垂頭而立,靜默不語。
雙手捂住眼睛,挺直的腰身彎曲下去,接着是雙腿。
那天的中午格外漫長,陌九跪在潮溼的石子路上,很久很久。
昨夜露珠還沒來得及揮發,今日的陽光就灑滿了整片樹冠。
面向東方,那是長安的方向,伸手摸了摸臉上久違的晶瑩液體。
多久了,自從孃親和舅舅死後,過去了多久?
這雙眼睛再流不出眼淚,而今又一次能以最自然的狀態表現人類最深沉的悲哀。很多次想大哭一場,滿腹的焦躁與不甘卻化不成眼淚。那時才知道,原來能流淚,也是一種幸福。
她捂住眼睛,淚水止不住從指縫流出。
陌遠靜靜看着,雙目所及,心如刀絞。
她是他們中最小的孩子,是身子骨最柔弱的那個,卻承受了太多不該是她這個年齡能承受的東西。
十七歲,有誰還記得她也才十七歲?
所有人都懼她威名赫赫,雷厲風行,戰無不勝,權傾朝野,年少成名。
可有誰還記得,她此時也年少。
所謂的“年少成名”是她更年幼時,被生存所迫,情非得已。
先是輕輕的斷斷續續的啜泣,然後是連續的若有若無的嗚咽,隨後是洶涌的淚水和嚎啕大哭。
陌九跪在地上,感受着膝蓋下的土地,眼淚在地上化開,彷彿夏日炎炎乾燥的大地迎來一場瓢潑大雨。
孃親,我腳下的石子路,你和舅舅會不會也曾穿過?孃親,你也這麼想,希望我不要復仇?孃親,我可以不殺他們,放過他們,可是你們回不來了,你和舅舅,和魑,你們都回不來了?
她哭的歇斯底里,全身顫抖,我放過他們,又有誰放過我?
孃親,我多後悔沒聽您的話出發去了北匈,如果那時選擇留在長安,是不是就不會是眼下的結局?現在一切就是一個噩夢,夢醒了您還在侯府,還能給我煲最好喝的鯽魚湯,等我下朝回家,日日在耳邊嘮嘮叨叨。
陌遠說的沒錯,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去面對,我是爲了泄憤殺人!
我日日痛苦不堪,夜夜難以安枕,一閉上眼睛都是你們死時的樣子。無法面對內心的折磨和懊悔,因爲我知道,是我一時大意是我一時自大,纔是整個陌府一朝覆滅的根本原因。
孃親,陌九吸了吸鼻子,哽咽的不能自已。
淚眼模糊,頭頂是熾烈的陽光,陌遠從身後抱住她的肩膀。
她仰頭跪在地上,心裏默默說,孃親,就像天總會亮,當天一亮,你們就化作泡沫好不好,別再牽掛這一世的蠅營狗苟,像泡沫一樣飛向無憂無慮的他鄉。
我會在這片土地上默默祈禱,祈禱你們降落在廣闊無垠的大草原上。
好像聽懂她的話,林間草地到處升起一朵朵閃閃發光的綠色熒點,在陽光的照耀下飛向天空,齊齊飛向太陽。
對啊,都走吧,都走吧,淚光閃爍,遠離紛紛擾擾,去尋你們的心安之鄉。
午時三刻,焦灼的陽光曬的監斬官額頭油光鋥亮,滿臉的汗珠擦的袖子結了一層油光。
女王的頭顱和身體早在烈陽的烘烤下喪失了水分,成了一具乾巴巴的乾屍,空洞的碩大眼眶猙獰的俯視刑場,上面黑壓壓跪了一地腦袋,還有劊子手鋥亮的大刀。
午時三刻,輪班值守的騎兵對陌九忠心耿耿,威逼的目光看得監斬官背脊發涼,“大人,午時三刻已到,還請大人行刑。”
豆大的汗珠,發冷的背脊,刺鼻的血腥味兒。
行刑官哆哆嗦嗦扔了板子,“行刑。”
陌九一向秉持南瑾人由南瑾人自己來管,自己的騎兵一向只盡監管之職。
刀過頭落之際,有人騎馬奔來,一路高呼“傳大將軍手諭”。
看熱鬧的人羣自動迅速分開一條路,剎那間那人直奔行刑官座臺。
“傳大將軍手諭,刀下留人,今日一干人等,全部收歸大牢監禁。”
橙黃的手諭在陽光下閃着金光,自此,轟轟烈烈的南瑾皇族滅門案落下帷幕。
南瑾全域收歸東祁直接管轄,由中央派人直接駐守。
世間再無南瑾,便也再無南瑾皇室。
做完這一切的陌九,也準備實現對諸位軍士的承諾,帶他們回長安。
在春節前回家,這是她承諾他們的。
下午時,她和老高說,“叫大家準備準備吧,長安派的人也到了。給你們一天時間整理好交給他們,咱們明天下午回長安。”
老高聽到這個後,眼睛都亮了,連蹦帶跳的跑出去,臨出門時又停下了,“將軍,你說真的?”
陌九白了他一眼,淡淡道,“本將軍改主意了,大家都回去,你留下。”
“別別別,將軍當卑職放了個屁,卑職這就去傳話,卑職這就去。”
興高采烈的和大家夥兒說了,一個個都很高興,改革春風吹滿地,紛紛樂樂呵呵收拾行裝。
只要是戰爭總是會有傷亡,避免不了有人將熱血灑在異土他鄉。
活下來的人在南瑾截獲不少財富,帶回去幾輩子喫穿不愁,也不用再做沒命的勾當。
陌九寫了軍報派人提前回去通知長安,他們擇日班師回朝。
消息從皇宮到民間,傳遍大街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