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天一直陰着，到了傍晚下了一場雪。
到第二天早上人們推開窗，又見長安成了一座冰雕玉琢的世界。
小雨一大早去殿中伺候洗漱，敲敲房門一直沒人應聲，料想娘娘可能又一晚上沒睡好，便先去打了熱水預備給她起牀擦拭。回來都是半個時辰後了，敲了許久的門裏面還是一直沒人迴應。
大雪從四面八方往傘底下吹，祁連是冒着大雪剛下朝回到未央宮，脫了披風還沒來得及暖暖身子，後腳傳話的內侍急匆匆趕到。
小太監摔倒在地，連滾帶爬，撲到祁連腳邊痛哭流涕，“陛下，陛下，不好了不好了，賢妃娘娘她，賢妃娘娘她……”
祁連料想到什麼事，臉色頓時陰沉，陰雲密佈。指關節捏的咔咔作響，沒想到她寧死都不讓自己好過，心中憤怒難以言表，氣得太陽穴直跳，一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王止！”
“卑職在。”
他邊往華沐苑走邊下令，“封鎖全部消息，就是走漏一個字的風聲，朕就要了你們所有人的腦袋！”
這不僅是說給王止聽，更主要是說給所有奴才聽。
寧殺錯，不放過。
只要外頭出現一點風聲，不管是誰，全部格殺勿論。
你們，看着辦！
侍衛破門而入時，季蔓兒的屍體都涼了。
屋子裏陰風陣陣，慘白的紗簾帷幔隨風飛舞。
她橫躺在那兒，一身縞素，臉上蓋了塊白帕子，半個身子都探出牀外。頭倒掛在牀邊，胸口露出大片大片肌膚，毫無血色。
白帕子像黏在臉上，任憑紗幔被風吹的上下翻飛，帕子沒皺一個角。
直到祁連進來，帕子像受人控制，飛起來徑直落到他手上。所有人才看清帕子下那張臉，大到詭異的眼睛，沒有眼白全是黑色，惡狠狠的瞪着門口，嘴角帶着詭異又瘮人的微笑，像在詛咒害她落到此種地步的施害者。
見此情景，侍衛個個面面相覷，偷偷嘀咕，不由自主後退了幾步。
“怕什麼！光天化日！”
祁連冷笑，“不過後宮死了一個宮女，也值得這麼大驚小怪？”
王止跪地道，“是，陛下，不過是一宮女。”
隨後侍衛宦官紛紛跪地應和，“是，陛下，不過是一個宮女。”
祁連厲聲道，“既如此，還不快快拖走燒掉！”
侍衛定了定心神，起身去拖那屍身。
小雨是第一個發現季蔓兒死的人，眼見他們害死小姐，還要毀她屍身，就算拼上這條性命，也要將此事傳出宮外，叫老爺爲小姐報仇。
她張開雙臂，母雞護小雞似的護住屍身，涕泗橫流怒斥道，“你們要幹什麼！除非從我屍體上踏過去，否則絕不叫你們碰到我家小姐身體。”
不，你不會死，你還有用。
王止輕輕一記手刀，小雨暈倒在地。
“陛下。”
他抱着人走到祁連身邊時，只聽到冷冷的句子，“帶下去，好生看管。”
季蔓兒臨死的眼神一直目不轉睛盯着他，在牀上看着他，被拖下來還盯着他，從身邊拖過也看着他，就連拖出門口時更轉過頭看着。
祁連攥緊拳頭，咬牙切齒髮瘋似的怒吼，“立刻拖出去！拖出去！拖到沒人的角落燒掉！要是膽敢透露半個字，格殺勿論！聽到沒有！”
在場所有人嚇的打了個寒噤，磕頭噤聲，“是，陛下，是，陛下。”
事到如今，是你逼朕的，季蔓兒，是你自己不要善終。
朕本要看在你父親爲朕登基出力的份兒上多留你幾日，現在連他都留不得了。
正出神之際，王止回來報告，“陛下，小雨都答應了。”
祁連冷冷一笑，提起華袍走出華沐苑，“好好看着她，除掉季固，她不用再留。”
“是，陛下。”
陛下走後，王止鎖好門窗，落鎖之際想到賢妃娘娘多妙的人物卻慘淡收場，看着空空蕩蕩的庭院，心中微微感慨。賢妃娘娘死了，但又還活着，由小雨替她活着。他想到過去寧王府最落魄的時候，相府來接過好幾次，賢妃娘娘就是不肯走，守着偌大的王府鐵了心要等王爺回來。
磴的悶響，沉悶的落鎖聲在幽靜的庭院中顯得格外驚心動魄。
雪層沙沙作響，賢妃娘娘或許是要用死挑起季節相和陛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可太低估陛下的絕情，不久以後父女九泉之下相見不知是何感想。
椒房殿的浩大工程還在熱火朝天，根本沒人注意幽靜的院落裏也曾綻放過一朵如花的生命。
王止輕嘆一聲，很難評判是誰搶了誰，女子無錯，只是君王無情。
這天的大雪紛紛揚揚下了一天，到傍晚還沒有要停的意思。
下雪天天黑的就早，上午又碰上那樣一件事，內心煩悶許久，可祁連將自己關在未央宮裏一天又不單因爲那事。季蔓兒去就去吧，和其他人也沒什麼兩樣，先是威脅李原對自己下祝由術，後來又幾次三番要置陌九於死地。
至於她爹季固，早解決晚解決都是要解決，現在就是加快了進程。
上午不痛快雖在心中落了陰影，但好歹有法子。
然而，面前這事兒纔是他憂思所在。
李恩濟端了茶進來，祁連尋了本摺子蓋上去，等他奉完茶下去纔拿開。
摺子下面赫然蓋着武帝駕崩那晚的密詔，上書六個大字：
殺陌九，誅呂梁。
燈火明滅間，祁連的眉頭皺的更深，拿起密詔看了看又放下。
爲君者尤忌軍權，爲帝者首當其衝得掌國家經濟命脈。其中一者橫出旁枝，難免危及帝王君權。而如今，二者皆不在他手。更甚，二者有聯合之勢。
眼不見心不煩，他將摺子蓋到密詔上，走到窗邊透氣。
今日天黑的早，宮中上下早早點上了明燈，落雪紛飛，憂思更甚。
殺陌九，誅呂梁。
他無奈的輕笑一聲，父皇簡簡單單六個字，於他而言卻是解不開的死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