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窗外紛飛的大雪，今日寒風更爲凜冽，時而想到呂梁與他的交易，時而想到還在辟雍時的場景。
那時呂梁實在稱不上是什麼好學生，尤其在射御之術上，半點天分也無，自己也不想努力。在當時名門望族子弟輩出的辟雍，呂梁精瘦不起眼，沒有一點存在感，最大的形象就是跟在鄭陵後面的跟班。當時沒想過他會掌管榮睿順，且極具商業天賦，使原本商業上的龐然大物如今更有吞吐山海之能。
是呂梁那日救了他，在他瀕死之際伸出援手。
但有條件，他給出的條件是：事成後三天內見到武帝駕崩訃告。
呂梁說父皇害死了他外祖，要爲外祖，也就是上一屆榮睿順掌門人，報仇。
說實話，無論有沒有這場交易都不會影響最終結果，所以他答應了他。
但這場交易卻透露出一個信號：呂梁可憑一己之力動搖幾分天下。
父皇殺上一位老東家很理所應當，榮睿順如今的地位更是表明父皇決策有多英明。但父皇還忽略了一點，榮睿順根本不是殺一兩個人能有用的。就像老東家死了呂梁會接手，他的商業天賦更在他外祖之上。
殺掉呂梁，還會有下一個呂梁出來。所以只是除掉一個或兩個人，要吞併整個榮睿順遠遠不夠，還得想其他法子。
扳指在大拇指上發出縷縷寒光，祁連眯了眯眼睛，左眉間的硃砂痣在幽深的大殿中更顯幾分凌厲，總會有辦法。
不久前戶部呈上過幾份奏報，其中對榮睿順做出評估。按照其名下提交稅款計算，其年收入堪比國庫一年的收入，而這還僅僅是東祁一國，其在西羌、北匈及原南瑾地界的衆多商鋪字號盈利如何還未統籌上報。
祁連有理由相信，呂梁的財富早能比肩他這一國之君。他現在都是難以控制的棘手人物，有朝一日起了反心，現在他這還沒坐穩的天下還要動上一動。
尤其，如果他和陌九聯手，財權加兵權，這皇位不知能不能抵住三天。
而陌九，至於陌九……，陌九會不會答應他？
只要答應他，她就是皇帝。
可一想到陌九，祁連嘴角就忍不住揚起一陣笑意。
剛剛的陰鬱一掃而光，因爲，她不會。
只要一想到陌九，他就會忍不住想笑。
看到這大雪紛飛，想到今日若陌九在長安見到這樣大的雪肯定又會說“燕山雪花大如席”了。因爲，她就會這一句。
又想到那日出使北匈歸來也是這樣一個大雪天，在城門口她大老遠探頭探腦鬼鬼祟祟的打探，就是不敢過來。
祁連臉上暈染開笑意，一日的憂思和煩躁一掃而空。
想她總是讓人快樂，所以他總有意無意在不開心時拿出和她的回憶反覆品嚐。
只可惜，之前很多事他不能做主，很幸運好在一切還來得及。
那些橫亙在兩人之間的障礙已經消失，以後若還有人反對，他會負責叫那些多話之人閉嘴，他們會有美好的未來。
桃園裏，桃樹裹上厚厚一層冬裝，今日他種上了第十八棵。
以前的日子無法重來，但未來的日子長長久久。
至於陌岫，從來都不是障礙。
祁連愛陌九，自會愛護她的孩子，視如己出。
很快，他們也會迎來屬於自己的孩子。
呂梁聯合陌九造反，這說不準，但陌九不會答應。
因爲她太清楚自己的責任，肩膀上挑着陌府祖祖輩輩的忠義之名。她若造反一定會成功，但她不可能也不允許讓祖輩背上亂臣賊子的罵名。
迷迷糊糊中，腦中閃過很多念頭。躺到牀上時，在安神香的作用下很快睡了，但夢中又不踏實。睡睡醒醒，醒醒睡睡。
樹林一片枯黃，他正在追兔子。突然從空中飛來一匹長着雙翼的銀色駿馬，他還沒來得及驚歎這奇景，突然從天上落下一把刀，從背上直插而入。
祁連從夢中驚醒，纔是凌晨，朦朦朧朧聽到宮外有人在說話，便問了一句，“什麼時辰了？”
外面還是黑沉沉的天，零散的幾縷燭光飄來飄去。
誰知外面的人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他心下一驚，立即坐起來凜聲道。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門被嘩啦一聲吹開，門扉打在牆上撞的咚咚作響，風雪直衝進來，打的滿屋子的白摺子和各色紗幔亂飛，打得臉隱隱作痛，打得睜不開眼。
李恩濟跪在門口，大哭道，“陛下……”
心不住的下沉，一直下落，落不到底。
周圍所有都靜止了，沒有聲音，一片寂靜，什麼都聽不到。
鞋襪都來不及穿，發瘋似的衝向雪中。
昏暗的天地，空蕩的宮殿，沉重的喘息。
呼～
呼～
呼～
他赤腳跑到那兒，看到躺在裹屍布上的人，一瞬間頭痛的要命。
內侍上來扶他，嘴脣一張一合說些什麼。
可他聽不見，擋開衆人朝陌九走去。
這房子裏頭什麼都喪失了色彩，目之所及，只黑白兩色。
沒有聲音，只有無盡的寂靜，深沉的黑暗從四方向他包圍而來。
好孤獨啊……
那張臉，是那張臉，手，手上蒙了一層汗。
他伸手去摸，內侍哭着跪下來，“陛下，陛下，有毒，不能碰，瘟疫。”
祁連不信，還是伸出手，心徹底涼了，一片冰涼，徹骨刺心。
剎那間被抽乾了所有力氣跌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呼哧呼哧喘氣。
一瞬間的窒息，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擋開來扶他的人，雙手撐地，顫顫巍巍跌跌撞撞從地上爬起來。
不可能，絕不可能，他絕不相信！
眼前一切都不真實，天在傾塌，地在沉陷，所有人都在誇張變形。
這都是他們騙他的！
陌九怎麼可能死！
他血紅的眼睛充滿了迷惘，“你們都在騙朕！你們都在騙朕！你們聯合陌九一起在騙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