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了你一輩子,最後是同你一同下葬的。
倒不是用馬殉葬這麼變態,只是你死訊傳遍天下時,軍營開始披麻戴孝,躍鱗就好像知道了些什麼,從那天起便不喫不喝了,讓人憂心了一陣。
陛下特地遣宮裏的獸醫來看,呂梁鄭陵也是尋了不少民間大夫來瞧,只不知是壽命到了還是緣分到了,一個個看了都說沒辦法,“將軍,若是能醫治,小人定是早配藥。它一口不喫,任憑小人天大的本事,也拉不回鐵了心要走的馬兒。”
你是第九日下葬的,到第八日晚間,照看的士兵去馬廄來巡查,見它靜靜躺在稻草裏一動不動,便喊鄭陵去看,才知是一起去了。幾位將軍感懷忠於舊主,啓稟陛下將躍鱗一同葬入墓穴,陛下沉默一會兒還是答應了。
你要是在,和他心意相通,許是能鑽入它夢中看看,便能看到臨終前做了個什麼樣的夢。馬也會做夢,尤其已通了人性的:
陽光熱烈,那晚你被阿箬推下山谷,和他最初山谷下相遇,他是不爲同類所容的異類,你找到他,接納他,馴服他,騎着他走到外面的世界。
你騎在背上向前跑,你們一同往前,蹚過山河大川,踏遍沙漠隔壁,跑過草原山丘,然後它就長出了翅膀,銀色的鱗片上鍍了一層金,周圍起了風,腳下是綠油油的草原,你們乘着風一同飛向無邊無垠的天際。
那個時代裏,你那些老友還在,你靈位前從沒冷清過。他們時時來陪伴你,來時也不會空手,總愛帶些好酒好菜,有時還要帶上麻將骰子。
昭帝將陵寢修在他陵寢之側,將陵墓修成焉支山。
生不能同衾,死不能同穴,他這一生都是落寞。
他想把你葬進帝王陵墓,便可生生世世相依相伴。
人間不能白頭,死後也有點指望,期盼來生。
這想法冒了頭,立即招致羣臣聯名反抗,以死相逼。有說此乃大大於禮不合,又說陛下一意孤行必將招致萬世嘲諷,更有甚者說會玷污大將軍死後清譽。
其中又以你幾個好兄弟蹦躂的最兇,一會兒罵他不知輕重,一會兒直言他違抗祖宗,一會兒又說不通禮節,總之批的狗血噴頭。
其實禮不禮節的,你也知道他們最不在乎,不然不會聯名請命要以將軍之禮去葬躍鱗了。不守禮節的事兒他們做的太多,你也做的不少。所謂寬以律己,嚴以律人,帝王是羣臣是百姓表率,自是一點錯不能犯。
更何況與你同穴,那不是死後還要噁心你嘛?
“你們不準朕,怎的躍鱗可以?”
私下裏,祁連有時也埋怨你,要不是看你的面子,他們怎敢如此無法無天?
只是,偏生你的面子很好用。
他們幾個心知肚明,只要不在雷區上蹦躂,什麼要求,當今陛下最多最多就是在朝堂上罵兩句,拉到御書房劈頭蓋臉說一頓,日常工作中挑出些骨頭冷嘲熱諷,除此之外就沒了。
“陛下,那馬兒是小九用慣了的坐騎,那黃泉路上九曲十八彎,總不能讓她用走吧?”
不就罵幾句,又不疼又不癢,反正拿的俸祿裏有一部分也是捱罵用的。
嘴上這麼說,但呂梁心裏又覺得,那馬忠心爲舊主,舊主亡故便也跟着去了,如此忠義比得過多少人上人,又豈是帝王能比得上的?
“哪來的臉面,還好意思和躍鱗比?”
躍麟值得,它跟了陌九一輩子,它值得!
你算哪根蔥?
其他幾個心裏也這麼想,但一個個都沒放在嘴上說。
呂梁以前想說什麼就說什麼,自陌九去了,很多於天家威嚴臉面有損的,也是寧願爛在肚子裏。
他一個人倒沒什麼,但現在有縷縷,還有陌岫,一個兩個的操心的可多呢。
另一則,帝王陵寢,他們怎進去?
現在想去看看你便去了,去了想說什麼便說了。
若你身邊躺個那玩意兒,帝王陵寢哪裏是說進就進的?
若是能進,和你說話也不能暢快,總覺得旁邊有人偷聽。
他們幾個一向不喜天家,兄弟一心,料想你也不喜。
大家面子上喫着天家的飯還得端點樣子,心裏覺得他家刻薄寡恩,最忘恩負義,利用他人爲自己做嫁衣裳,天家貴胄最沒什麼真情可言。
料想真和你一個墓穴,也是噁心你。
日子一天天過去,細水長流,安靜又平和。
你去了之後,日子過的很平穩,又很慢。
當煙花升上天,在夜空中炸開,空氣中充滿硫磺微微的焦味兒,新的一年又開始走進循環。大年三十的晚上,普天之下,家家戶戶喜迎新春。
祁連被百官簇擁,站在城牆上觀賞長安城今夜盛況。
屋檐上街上,紅綢子紅燈籠掛的滿滿當當,飯菜香飄的暖洋洋。
窗戶露出溫馨橙黃的燭光,燭光中映出一家子人歡歡鬧鬧的剪影。
每一家人在今夜團圓,在今夜賀歲,共同期盼新的一年。
他在城樓上受過百姓朝拜後,又在衆人簇擁下回了宮。
宮裏準備好了佳餚珍饈,舞蹈雜耍,絲竹樂器,排練一年只爲君王一笑。
呂府裏,一大桌子熱騰騰的飯菜,縷縷和陌岫一個個說上吉祥話,呂梁樂呵呵的交出厚厚的紅包,樂出皺紋,“個個都是乖孩子,都好都好,都有都有。”
孩子們說完是家丁,他早準備了六筐紅包,拿着喇叭朝望不見眼的隊伍喊,“後面的人別擠,一個個說,每個人都有!”
不遠處的鄭府,鄭陵正領着媳婦向爹孃磕頭,“爹孃,新的一年,兒子祝爹孃身體健康,事事如意。”
磕完後換幾個孩子給他磕,給他磕完再給祖父祖母磕。
鄭維梅蝶哪捨得幾個心肝小寶貝磕頭,“喲喲喲,大冷的天,別跪了別跪了,跪壞了膝蓋可是心疼。”
還沒沾上地呢就一人兩個攬到懷裏,坐到腿上把紅包掏了。
“爹孃,這不是過年的傳統嗎?他們幾個給您二老磕頭那是應該的,再說這地也不冷,哪就這麼嬌弱?”
鄭維笑呵呵道,“是不冷,一點都不冷,那你幫他們跪吧。”
父慈子孝,祖孫情深,好一番感人。
同樣感人的還有漁府,漁陽和公主,姑娘和兒子,一家四口,其樂融融。
這一年裏,一大家子老老少少就沒見消停過,從沒哪一刻像現在這樣平和。
大過年的,再大的矛盾再大的分歧都不會挑今天。
什麼事用一句“等過了年再說”打發掉,姑娘太躁,兒子太鬧,夫君太悶,公主太橫,“都等過了年再說。”
今夜的長安城是一片不眠之城,衆人滿眼期待,守着子夜的煙花。
當最大的煙花衝破天際,綻放出最美的煙火,七彩碎片在夜空中炸開,琉璃的霞光從天空墜落,時光一剎那又回到很多年前。
很多年前的冠軍侯府,那時他們還年少,還能湊齊一桌,酒盞相碰,碎了一地清冷,陌九起身舉杯笑道,“朝朝暮暮,歲歲平安。”
遠望蒼穹,看流星滑落,惜往日少年。
他們在心中祈禱,祝願身處另一個世界的少年擯棄這一世的紛擾,迎接新的一年。
如今,當我們再回過頭來審視這個名叫陌九的少年的短暫一生,後世對她評價雜陳紛紜。但是,從沒人質疑過她“千古將帥之表”的地位。
她用短短十七年達成古代軍事史上將領最高成就。在她的輔佐下,東祁國土面積達到一千三百多萬平方公里,爲後來昭帝開啓安平盛世奠定深厚基礎。
此後三百餘年,這片大陸再沒出現過任何大型戰爭。人們安居樂業的同時,曾經在歷史長河中閃耀過最奪目光芒的少年,也漸漸化作最微不足道的一粒塵埃。
今天,當我們回顧往昔,或獨行或跟隨旅遊團再次邁進這座幾經修繕的大將軍府,聽導遊介紹這位少年將軍波瀾起伏的壯闊人生。世事變遷,千年悄然而過,一代又一代人物綻放消逝,你我垂垂老矣時,她還是史書上最鮮衣怒馬的少年。
大將軍府的廳堂上,一幅習字尤爲顯眼,上書明代大才子楊慎之《臨江仙》,現刻錄之,與君共賞。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正文完。。。
故事到這兒就是尾聲了,這個故事很長很慢,也非常感謝各位小夥伴陪伴至今。不管好與不好,寫完結局後還是感觸良多,就像和各位小夥伴一起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現在看到結局,回到現實,期待小夥伴們如果讀到這兒也和辣椒炒蛋一樣有所感觸,能在評論區留下三言兩語,你們的所有建議對辣椒炒蛋都是一份鼓勵。
那,,,這個夢結束,我們期待下一個夢再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