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長安城來了個女將軍 >第457章 除了偶爾在夢裏,我再沒見過他
    這話沒法往外說,我只敢悶着頭一個人想。

    後來年歲見長,十歲時因爲射歪了箭戰戰兢兢十二歲就覺得不重要了,十二歲時看不懂的書到十四歲還看不懂就換另一本,十四歲時喜歡的姑娘討厭我天都要塌十六歲時天底下的好姑娘可太多了。

    很多人在背後說,我得到這麼多喜愛並不是我應得,主要還是多虧了會投胎,投在一個好孃親肚子裏,便什麼事都不用愁了。

    十三歲那年秋天,我和呂阿梁去池塘挖藕。

    荷葉枯黃,比我們倆人高。

    靜謐的乾池,簌簌的秋風,潮溼軟爛的泥淖。

    我有很多時候可以開口,問問他,阿梁,如果我不是孃親的兒子,你還會撫養我嗎?

    後來我沒問,他三十多了,越來越會掙錢,又越來越不在乎錢。

    家裏什麼喫不到,他卻偏偏要自己來做這體力活。

    他不是個身強力壯的,挖一挑子要歇上好幾口,呼哧呼哧喘氣,邊喘氣邊說,“今天挖了藕,晚上回去做蜜糖藕喫,正好你們都愛喫。”

    蜜糖藕我和縷縷都愛喫,每次做都喫上許多。

    他便不想假手於人,每每到這季節都親自動手,烹製蜜糖藕的手藝練的比五陵原的大師傅更爐火純青。

    濺了一身泥點子,呼嚕喘了好幾口,又擼起袖子挖澇泥。

    我接過他的鐵鍬道,“你這身子骨挖一鍬喘三口,這得挖到什麼時候?”

    將他往岸上推,“得了,你去旁邊歇歇,我來挖,比你快多了。”

    在意了幾年的問題,那一刻便想清楚了。

    因什麼喜愛我都好,只要這愛真真切切,我只管應着。

    我很幸福,在很多人的愛中長大。

    我和縷縷雖都不是呂阿梁親生,他就差把心剜給我和縷縷了。

    從前問他爲何不讓我像縷縷那樣喊他父親,他說他不是我父親。

    我又問他誰是我父親,他說你父親早死了,我也不認識。

    我信了好幾年,也不再追着他要父親。

    畢竟有沒有父親,實在不打緊。

    後來那天在屋頂上聽他說我和我父親長得越來越像,便知道他編了謊話誆我。

    但那又如何?

    他一生未娶,真把整顆心都給了我。

    他和陛下幾乎是這世上待我最好的兩個人,暗地裏,我知道還有一個。

    有一次我偷偷跟老張去了燕地,那時知道的。

    他去那兒談生意,我是因爲好奇。

    這麼些年哪兒都去過,就是沒去過燕地。

    本是沒注意到這塊地方,畢竟和鹿城的椰林碧海、西北的大漠孤煙相比,那兒實在沒什麼看頭,單調又乏味。

    可你知道,有些事並不是因爲想做,而是因爲有人不讓我做。

    有一次我說燕地沒去過,問呂阿梁好不好玩,他立刻警戒起來,說那兒沒什麼好玩的。

    漁陽叔叔和鄭陵叔叔當時也在,幫腔說那兒什麼都沒有,還攛掇阿梁沒收了我的地圖。

    那,本來不好玩,這下我覺得可好玩了,沒地方比那兒好玩。

    我再沒提過一次,我太瞭解呂阿梁的脾氣,跟他提這事兒門都沒有。

    等啊等,等到夢裏都是燕地。

    又過了一段時間,終於等到機會。

    呂阿梁以爲我什麼都忘了,便放鬆了看管。

    我一鼓作氣,趁老張去談生意,混在貨物裏隨馬隊進了城。

    趁老張去客棧喫飯,偷偷跳下馬車。

    可一下馬車就覺得不對,感覺什麼人盯上我了。

    大家都知道,普天之下,最有錢的就是我呂阿梁家。

    作爲他養着的孩子,我和縷縷打小就受“要是被綁架勒索要怎麼辦”這類教育。

    從小到大,到哪兒都有人護着我,從沒機會遇到這事。

    這次隱姓埋名,身邊沒帶人,來的又是半個熟人都沒的燕地,總有點發怵。

    那人跟的很緊,我快他也快,我慢他也慢。

    那時我才十三歲,學了些武功,但還不精進。

    拐進小巷以爲把人甩了,沒來得及得意,被一股猛力抵到牆上。

    一雙狹長的丹鳳眼,映入眼簾。

    那雙眼睛在我臉上逡巡,細細查看琢磨。

    在我眼裏,那張臉從眼睛向外擴大,變得清晰完整。

    明明沒見過,但又無比熟悉。

    他看了我好久,什麼都不說。

    很奇怪,那條陰暗的巷子一個人都沒有,他功夫遠在我之上,殺了我綁了我都是手到擒來的事。

    可我不害怕,看到他開始我就不怕。

    本能的知道,他不會害我。

    他靜靜看了我很久,然後一句話都沒說,嘆了口氣就走了。

    在燕地逗留那幾日,從那日起,有幾個人總躲在暗中跟着我。

    他們不干預我去哪裏,也不阻止,就是跟在身邊。

    我過了幾天逍遙日子,直到被老張逮到。

    才知道呂阿梁發現我失蹤都急瘋了,連下幾道急令勒令各地商鋪立馬尋找。

    燕地賭坊掌櫃發現我的蹤跡,報告給了商舵,商舵又報告給老張。

    我被提回長安關在祠堂裏思過,飯不給喫,水不給喝。

    我一點不擔心餓死渴死,打賭呂阿梁捨不得,縷縷更捨不得。

    縷縷趁晚上看守去喫飯就從天窗爬進來給我送喫的,晚上等看守睡了就從天窗給我帶夜宵。小時候我們倆每次跪祠堂,都是這樣給對方送喫的。

    跪祖宗祠堂是件很無聊的事,無聊時我就在想着那張臉。

    那張很熟悉的臉,明明從沒見過,但很熟悉。

    關了好幾天後被放出去,坐在鏡子前束髮。

    看到鏡子裏那張臉,我突然想到了。

    爲什麼那張臉那麼熟悉。

    摸着冰冷光滑的鏡面,心裏炸開一道驚雷,怎麼會不熟悉?

    那是我的臉!

    我猜到他是誰,茶樓酒肆那些添油加醋的陳年往事立刻完整了。

    往日陪縷縷聽說書,我偶爾聽着說上幾句。

    一張張臉都能對上,就是對不上那張,於是整個故事像缺了一個角。

    現在補上這塊碎片,整個故事算是完整了,全部清楚了。

    那張臉,那雙眼睛,我永遠記得。

    記憶裏,那是第一次見他,也是最後一次。

    往後餘生,除了偶爾在夢裏,我再沒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