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沒因着皇后娘娘有了親兒子,我不再是她兒子,有半分苛待。
後來我年歲漸長,見過不少皇妃失了父皇寵愛,日子過的生不如死。
偌大的宮殿成了冷宮,喫穿用度還不如有些權勢的太監宮女。
就連自己宮裏的內侍,都敢對她甩臉子。
每每看到她們,我總想到幼時雖沒有母親照料,可也衣食充足。
先生沒有低眼看人,依舊指導嚴苛。
作業任務完不成,即便是皇子也要打手心。
也因此,我功課在衆多兄弟中一直名列前茅,父皇在考察功課時也總多問我一些。
再見到皇后娘娘,都到初秋了。
我正在荷塘邊上背《戰國策》,邊走邊背,邊背邊走。
然後我就聽見了那句久違的,“皇后娘娘擺架幽蘭殿~”
尖利的嗓音劃破一池秋水,我平靜許久的內心忍不住泛起漣漪。
我攥緊手裏的書冊,激動的眼淚都差點掉了下來。
母后想起我了,她沒有不要我。
她太忙了,養完弟弟還要養好身子。
母后終於來了,我好想她。
我又有母親了,我母親來了。
“小順子,我看着可有不妥,衣衫還得體?靴子是不是有點髒了,你打盆清水。頭髮呢,發冠呢,還有腰帶,你給我再緊一緊,茶點上了沒有?上次父皇送過來的糕點……”
過了一會兒,我急急忙忙出去,母后已在主位上喝茶了。
我欣欣喜喜磕了頭,努力不笑的太放肆。
壓不住嘴角的笑容,我想笑,我看到母后就想笑,我好想母后。
“兒臣參見母后,母后,兒臣最近……”
“以後你叫祁連吧。”
“母后……”
我搞不清現在是什麼情況。
我一心想告訴母后,說最近進步了很多,說幾次考學先生都誇我。
以前母后聽到總是很高興,聽到我多次得到父皇誇獎,她就不會不要我了。
“母后,兒臣,叫祁盛。”
我試探道。
“以前是,但現在,你叫祁連。”
她冷冷冰冰的,整個人都冷冷冰冰的,全身都在冒寒氣。
說完就離開了,兩句話,沒多說一個字。
我依舊搞不懂,我明明叫祁盛,爲什麼要我叫祁連?
那誰是祁盛?
第二天上學,大哥二哥也喊我祁連。
我明明叫祁盛,爲什麼你們都喊我祁連?
我是直到後來才知道,以後天底下只有一個人叫祁盛。
這名字真搶手啊,爲什麼連名字都要搶走我的?
可我什麼都做不了,我太弱小了,我連名字都保不住。
全天下都叫我祁連時,即便我不是祁連,也是祁連了。
十歲時,我依舊在宮內讀書。
祁盛也七歲了,讀書時,日日要碰面。
因他是名正言順的嫡子,我是庶子,見到他總要行禮。
他每次都說不用,“三哥,咱們是親兄弟,都是父皇的骨肉,不用見外,多生分。”
我覺得不是,我覺得這個“都”字用的不合理。
我是父皇的骨肉,可我們不一樣。
三歲那年他一出生,就註定不一樣。
我不一樣,我什麼都沒有。
不過我課業好,查業時,趁父皇在興頭上,我求了父皇。
我不想再待這兒,擠在沉悶憋屈的皇宮。
不想看見祁盛,也不想看見皇后。
我想離開這兒,離這些人,離這個地方遠遠的。
父皇答應了,“你若想去便去吧,辟雍的先生個個都是好的。”
辟雍的先生都好,尤其是掌管東序的大司武,陌玉。
他比我年長兩歲,認識他時還是當時大司武的司助。
後來,他順利過了殿試,便接替要退休的大司武做了辟雍最年輕的先生。
我知道他是陌將軍唯一的兒子,在宮裏是陌將軍教會了我騎射。
到了辟雍,陌玉也是常常指導我。
他沒有因爲我是皇子滿口阿諛,沒做到位依舊嚴厲指出。
也沒因爲我是皇子他是臣子就卑躬屈膝,在辟雍,他是先生,我是學生。
東序上課時,他依舊是先生。
課外,他也是無話不談的摯友。
這是整個長安的共識,陌玉是當之無愧的陌府接班人。
無論是名分還是能力,都應由他來接管整個陌府,整個陌氏,整個陌家軍……
直到那件事。
當時我在食寮喫晚飯,兩個饅頭,一碟子水煮羊肉,和一盤子花生米。
突然有人闖進來,站在門口高喊,“不得了,不得了。”
“大消息大消息,大司武從馬上摔了下來,身受重傷,身受重傷!”
這糟爛事,又不知哪裏傳出的,漏洞百出。
但凡動動腦子,都能想到這是謠言。
大司武騎射技藝高超,怎可能從馬上摔下來?
即便不小心摔下來,以他的身手完全可以躲開,最多受一點輕傷。
身受重傷?
這可能性太小了。
我不信,這簡直天方夜譚,怎麼可能?
可,是真的。
我知道陌玉身受重傷時,犯人都抓到了。
父皇雷霆手段,一家十三口凌遲處死。
我去陌府看他,卻被擋在外面。
“大公子身體抱恙,不見客,三殿下請回。”
回去的路上,我懷疑,我懷疑這不是巧合。
一個巧合很正常,但一連串巧合太巧。
更奇怪的是,父皇處理這件事的態度。
很急。
父皇絕不是急性子,可這次太着急了,急着去避開什麼,急着去證明什麼。
那晚躺在牀上,我睡不着,我在考慮一件事。
事實證明,真相可能真如我所想。
可是我也是什麼都做不了,如果這是父皇的安排,那我又能做什麼?
我只能什麼都不說,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時常去陌府探望。
日子漸漸過去,第三回,他終於肯見我。
我才知道,父皇下了多狠的手,他以後都站不起來了。
對他這樣的人,武將之家的人,這簡直斷送了一生。
我幫他處理東序的事,他漸漸把東序交給我,做了司教。
新生入學那天,我忙的很,他說要到東序來看我。
那天,他帶來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