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摟着她,輕輕撫摸她的髮絲。
是啊,我醒了,我終於不用糾結,不用受折磨。
都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陌九,一切都結束了,你自由了。
我緊緊摟着她,緊緊,摟着她。
我該感謝你們,你季蔓兒,父皇,皇后,祁盛,魏青藍,我應該感謝你們。
是你們,是你們,終於將我變成你們想要的人。
祁盛第二日來看我,可我並不想看見他。
不僅他,是任何與魏府有關的人和事。
是他們,是他們害死了陌九,害死了我的學生,我的義弟,我的……
他神情懇切,“三哥,你要保重身子,父皇和母后都很擔心。”
我沒搭話。
於是連與他最後那一點明面上的紗,也被扯掉了。
那幾日身子不好,精神也懨懨的,經常躺在牀上看着看着公文,就睡過去。
夢裏,都是陌九。
陌九是誰?陌九在哪兒?她是怎麼出現的?
她真的存在過嗎?她會不會是你臆想出來的人?
我胸腔中跳動的心證明,是的,她真實存在過,否則何至於如此痛苦。
她是一個人,又不是。
她來到長安是父皇計劃中的一部分,她是父皇的一顆大棋。
父皇是誰,他會輸給魏青藍?會讓棋子這麼快消失?
我承認魏府和季固勢力盤根錯節,但到底不該小瞧了父皇。
身子漸好後,我重新派人打探消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我找了她很久,能想到的方法都用了。
只要有人知道陌九的下落,他想要什麼都可以。
黃金美人,高官厚祿。
只要消息是真的,想要什麼都給。
能給的給,不能給的想辦法都要給。
通過這樣的方式,確實蒐集到不少陌九的蛛絲馬跡。
可總,一弦之隔。
快確定她尚存於世時,忽然總有其他消息說她確已死。
幾乎能獲知她流落於何處了,忽然之間所有消息被抹的一乾二淨。
有人在阻止我,阻止我接近真相,阻止我找到陌九。
我變得越來越偏執,越來越癲狂。
最終,種種行爲終於引起父皇的注意。
他把我叫去面前,其實罵我什麼,像我這樣的人,很多東西早就不在乎了。
唯獨,因我而死的母妃,我放不下。
母妃,我一定要爲她爭取一個公道。
從父皇那兒出來,我沒回幽蘭殿,徑直去了竹園。
那晚風很大,我在桃花樹下站了一晚,看着一樹的桃花紛紛揚揚。
它們脫離了樹幹的桎梏,迴歸了自由本身。
我知道,我該放手了。
陌九,我該放手了。
又有誰知道,你遭逢劫難,其中是否有我的一分執着?
不管在不在世,不管去了哪裏,今生總歸有緣無份。
上朝前最後半個時辰,王止替我梳好髮髻,我草擬好請婚詔書。
不是陌九的話,其實誰都好。
是誰不重要,只要有助於登上皇位。
這一切好像早已安排,就等我拉最後一下引線。
六月初大婚,大婚的帖子由禮部發出,交由驛站發往四國各地。
處理奏章和辟雍教務的間隙,我站在日漸溫暖的春風裏想:
陌九在某個角落,會不會也聽到了大婚的消息?
她會怎麼樣,會傷心嗎,還是事不關己?
那時我沒有料到,反而是這次大婚促使我們再度相逢。
那日長街有人鬥毆,本犯不着我去管,自有長安府尹和衙門喫飯辦事。
可太像了,千萬人之中,有一人太像她。
在我尚思考之際,身體已先一步出手。
後來我想,有時身體比頭腦敏銳。
當保護一個人成了本能,身體從不會給你時間權衡利弊。
西羌世子將她抱上馬車,那個公主說“小九”……
小九?
那日陌九墜崖,正是在西羌的領地,會不會?
世子很快掩蓋過去,岔開話題,公主也忙着打馬虎。
可大草原上的民族,都不太會騙人。
她一個人躺在睡榻上,我忍不住想要解開那張冰冷的鐵質面具。
我想看看,那張面具下,到底是一張生滿癩瘡的可怖面孔,還是……
那張我日思夜想、再熟悉不過的臉。
手指觸及面孔的剎那,指尖傳來顫慄,我幾乎都能確定了。
一霎那間生出片刻猶豫:如果她真是陌九,那我還要繼續和蔓兒完婚嗎?
只是片刻,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後來,當我坐上龍椅,在龍椅上坐了很多很多年,我還是在想那一刻。
如果那時我沒有猶豫,是不是現在就不會落得孤家寡人的下場?
看似片刻,實則是權衡利弊,是我輸了。
我本有機會擁有你,可在那一刻,我選擇了權力。
就像後來,看似是祝由術消除了你我之間羈絆,實際卻是我一手造成的後果。
可惜啊,那時你都走了很多年了,我纔開始懊悔。
那時總以爲要先登上皇位,掌握天底下至高無上的權力,才能好好保護你。
那時總以爲還有很長的時間,你這樣年輕,我也這樣年輕。
那時以爲消除我們之間所有障礙,失去的時光總能補回來。
想來,那一次相逢似乎是上天賜予我最後的機會。
可我卻讓他老人家失望了,我辜負了他一片苦心,也辜負了你。
後來再度相見,對面而站,我不記得你,只覺得熟悉。
當我在木屋被解開祝由術,躺在冰冷的木牀上,你和祁盛的大婚正在進行。
你們宣誓百年好合,宣誓不離不棄,宣誓白頭偕老。
如果你和祁盛白頭偕老,那我又要如何?
我止不住心酸,止不住惋惜,把一切過錯推到季蔓兒身上,又無可奈何。
我需要她的助力,她背後季固的勢力,那是我和祁盛爭奪皇位的關鍵。
祁盛擁有的太多了,父皇母后的寵愛,魏府的鼎力支持,還有我最愛的人。
陌九,最起碼皇位,皇位應該屬於我。
否則,我犧牲這麼多,最終一無所有。
這一生,到底是太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