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約翰。”謝莉爾抱着肩膀坐在桌子對面搖了搖頭,她稍稍偏頭看向窗外,像是思緒也飛到了過去,“在老爸蹲監獄的那些日子裏,我們在多莉姨媽家本就度日如年。而你,上帝啊,你簡直就像一個小瘋子,你甚至用瓶瓶罐罐裝了一堆噁心的蟲子。天哪……你用石頭砸死它們,那時的我真的討厭你,約翰。我試着接受你,但你將我狠狠地推開,你將自己封閉在自己的世界中。不過你還是回來了,至少放了那些可憐的蟲子,然後像一個正常的孩子去學校,即便仍舊沒什麼朋友。”
約翰沒有說什麼,他只是默默地聳了聳肩。
或許話題有些扯遠了,不該提到那個年代,但似乎情緒到位了,他們姐弟倆又太久沒有說話。
可這算什麼?怎麼像是葬禮上的回憶?那麼我該告訴謝莉爾那些蟲子都被我殺死了?我可能用一個沾着我的血的石頭殺死了一個流浪漢?那些裝作正常的表演不過是無數次謊言的其中一個?告訴謝莉爾我其實根本沒有改變,我從那時起便一直隱藏着自己的罪孽和黑暗?
加油,約翰!你又不是第一次傷了別人的心!就在重歸於好的當下,告訴謝莉爾你的那些破事!告訴她你一直都是一個怪胎!你甚至主動成爲了怪胎!就像一個癮君子一般扎進地獄而不可自拔!
“我們總會長大,謝莉爾。”約翰聽到自己如此答道。
哈!又一個謊言!你喜歡這種生活!你已經無可救藥了,約翰!爲了謝莉爾好,你應該一走了之!
現在,你知道了那該死的老爸骯髒過去的一個祕密。你知道謝莉爾的心幾乎就要碎了,就差一下!約翰·康斯坦丁!無論你做什麼,謊言還是真相,你終究都會敲碎它!
“你還沒有迴應我的邀請,約翰。”謝莉爾雙手捧着杯子,重新轉頭盯着自己的弟弟,“留下來,幫我照顧吉瑪。”
約翰不敢直視謝莉爾的眼神,但他真正害怕的卻是突然出現在眼前的阿斯特拉,那個被他害的墜落地獄的女孩兒阿斯特拉,那個紐卡斯爾的噩夢。
即便約翰已經成功擊敗了涅加爾並解救了阿斯特拉,但他依然無法抹除那個陰霾。因爲他懼怕自己再一次的造成這樣的惡果,如果是吉瑪的話,那將是更加痛苦的罪孽。
“真的那麼困難嗎,約翰?那些……那些魔法,那些……事情,你難道真的無法割捨掉它們嗎?”謝莉爾平靜地問道,“我說的是普通人的生活,約翰。找一個女孩兒,結婚生子,成爲一個父親,約翰。”
約翰看到了那個斷了一條胳膊、臉上永遠帶着不屑的父親。
逐漸的,父親變成了約翰自己。
不,不能繼續下去了,約翰·康斯坦丁!這個夢太過美好了!這不是你的生活!你知道你會將一切搞砸!然後將每一個人拖入泥坑!在一切還可以挽回前、在還沒有造成更多的傷害前離開!留下一句絕情的狠話!別說你愛她,約翰!別對愛着你的家人做出迴應!
地獄會將她們撞的粉碎!惡魔和那些該死的敵人會找到你的弱點!
“或許吧,謝莉爾。”約翰終於強迫自己擡起頭,他鬆了鬆領帶,好不讓自己被它勒死,他那額頭冒汗的蒼白臉上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那笑容就像是苦苦哀求着謝莉爾不要繼續再說下去了,“但不是現在,抱歉。我……我還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你知道的,查斯也在跟着我,一些、一些生意。你知道查斯,不是嗎?我的鐵哥們兒,一個好丈夫,好父親。你瞧,謝莉爾,我已經過上了普通人的生活。或許等到忙完這些……”
“你想要從我這裏得到什麼,約翰?”謝莉爾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的眼神也黯淡下來,她失望了,她的心在滴血,但她似乎早就不抱太大的期望了,她只是在試一試。
然後,她失敗了。
她一眼就看穿了約翰的謊言。
“只是……只是一些……”約翰沒想到說出這些話會這麼困難,而他一直都是那麼伶牙俐齒。
約翰低頭的瞬間看到了鬆開的領帶下佩戴的那個吊墜,它恰好於襯衫被鬆開的扣子附近露出一部分三角形的輪廓。那是一個預警護符,那上面有陳宇的血,而陳宇的一隻眼睛還留在顛倒世界。也正是因爲如此,這個預警護符才能讓佩戴者知曉現實是否被入侵。
如今,那根天使羽毛拆散後抽出的一根白色絲線消失了。
約翰的血差點兒涼了,他愣神之際,二樓響起了一聲宛如燒開水壺發出的尖銳哨音。
那是吉瑪的尖叫。
謝莉爾率先觸電般的站了起來,她立刻跑了出去,任憑身後的椅子倒在地上。
“吉瑪?”謝莉爾作爲母親感覺出了不對勁的地方,她恐懼地擡頭仰望着樓梯之上的陰影,她慌不迭的跑着,卻在破舊褶皺的客廳毛毯上摔倒了。
約翰很快超過了謝莉爾,他跑上樓梯,看着陰影籠罩的二樓走廊,還有那扇敞開的門。
不知爲何,陽光根本無法穿透盡頭的窗戶。
“吉瑪!”約翰焦急萬分的走了過去,阿斯特拉現在於視野中賴着不走了。
而且約翰有種預感,吉瑪不會出現在她的房間裏。
她失蹤了。
約翰站在房門口,他看着滿牆潦草數字與符文的恐怖景象,他看着那一個個有不同數字排列串聯起來的圓環,一個又一個。
瘋狂,迷離,怪誕。
約翰最終走進了屋子裏,他轉頭看向右邊的牆壁上,在一處圓環的中心,他送給吉瑪的那個五芒星法陣和三角形預警護符的吊墜被釘在了那裏。
三角形預警護符中間宛若燈芯般的絲線全都消失了,而那五芒星法陣的銀幣融化了一半兒。
不,不應該是這樣的。
如果那些難產而死的女人所留下的骨血都將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的話,被帶走的也應該是我!或許我已經付出了代價,我已經被帶走了一部分!那個黃金男孩兒!那個屬於我的另一部分,那個雙胞胎兄弟已經被帶走了!也正是因爲如此,我纔會活下來!
但吉瑪是怎麼回事?到底出了什麼差錯?死去的老媽在當初到底遇到了什麼?
約翰轉過頭,他看向敞開的窗戶,但他走過去查看時,外面什麼都沒有,只有一陣陰冷的寒風,還有一隻振翅起飛的烏鴉。
“吉瑪!上帝啊,約翰!她在哪兒?我的寶貝在哪兒?”謝莉爾此時跑進了吉瑪的房間,她立刻看到了滿屋子的恐怖塗鴉,她震驚恐懼的捂住了嘴,眼淚不住的流淌着。
我他媽的又一次搞砸了。
約翰失魂落魄的看着外面陽光燦爛的街道,緊接着,整個世界都搖晃了起來。在約翰回過神的時候,他的臉火辣辣的疼着,他看到了謝莉爾那張故作鎮定的臉,他看到了和從前不一樣的謝莉爾。
作爲母親的謝莉爾。
“找到吉瑪,做你能做的,約翰。”謝莉爾瞪着眼睛,“告訴我你能救下她,約翰。”
約翰的雙眼不再茫然無措,他開始環視四周,他尋找着蛛絲馬跡,他的眼神也從未如此堅定認真過,而這一次,他感受到了不一樣的情緒。
那種能燒死人的怒火。
“我發誓,謝莉爾。”約翰吻了下謝莉爾的額頭,他抱住了自己的姐姐,“我會不惜一切代價救下吉瑪,無論她身處何方。”
約翰在此時看到了吉瑪的小牀邊於一個絨毛熊娃娃旁邊靜靜躺着的一根白色羽毛。
白色的光暈似乎還沒有消褪,那似乎彰顯着某種傲慢的純淨。
但在約翰眼中,那是愚蠢的挑釁。
那同樣也是一張該死的邀請函。
陳宇是對的,這一切或許和地獄無關。
或許天堂還沒有死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