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產的時候身邊只有傭人在, 折騰了十幾個小時,小姑娘呱呱落地, 皺巴巴的一團,醫生說已經是新生兒裏很漂亮的了, 林芷看着覺得也不怎麼好看,像個小蘿蔔頭。
她那時候也想過,小蘿蔔頭長大以後會是什麼樣子, 會像爸爸多一點還是像媽媽多一點, 喜歡爸爸多一點還是喜歡媽媽多一點, 她會穿着漂亮的裙子奶聲奶氣地跟在她後面叫媽媽。
孟偉國工作忙, 一個禮拜後纔回來,那時候林芷不在意, 她那麼全心全意地愛他,她能理解能接受能包容他的一切。
那時候她還是相信愛的,
她將自己最天真的,最好的歲月裏全部的赤誠和真心毫無保留地給了一個人,換來的卻是那人的欺騙和背叛, 孟偉國紅顏無數, 婚後秉性不改,選擇她不過是因爲可以少奮鬥幾年。
她天之驕子, 家境殷實容貌能力出衆,追她的人排着隊,要什麼有什麼,順順遂遂的人生,本以爲大學遇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子,然後嫁給了愛情,從此一生平安喜樂。
結果一顆滾燙的心被人踩在了腳底下,連帶着尊嚴和驕傲,還不夠,十幾年相互折磨和煎熬像是淬了毒的刀,一刀一刀戳破了她最後一點奢求。
她驕傲了一輩子,沒辦法接受自己在這上面輸了個一敗塗地,連帶着和孟偉國有關的一切都讓她不能接受,無法釋懷。
看見她,就想起他。
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林語驚。
孩子當然無辜,但是想法從來沒辦法受理性的控制。
林芷不知道該怎麼接受她身體裏的那一部分,屬於孟偉國的基因和血液,即使這是她的孩子,她甚至還記得她第一次在她的肚子裏踢出來的小小的腳印,她出生時第一聲啼哭。
但她同樣也是最簡單最直接的見證,林語驚的存在讓她一次次地想起那些一敗塗地的,那些殘破不堪的,那些鮮血淋漓的。
那些她最隱祕的難堪,她從未有過的失敗。
每一分鐘都是一種折磨。
在決定做子宮切除那天,醫生曾經勸過她,她的病不算嚴重,發現得也早,其實是可以只將腫瘤的部分切除的,不需要把子宮全切。
但林芷幾乎沒猶豫,她不需要這個,她這輩子都不會再跟另一個男人孕育第二個孩子,刻骨銘心的教訓,一次就夠了。
林芷沒辦法對林語驚說你放手大膽的去愛吧,你一定會遇見一個人,他會始終愛你。
這種她骨子裏就不相信的話,她說不出口,她只能依仗着她們之間僅剩的一點血緣上的聯繫,試圖說服林語驚她從現實裏領悟的東西。
你這麼奮不顧身的付出自己的真心,最後受傷的只會是你自己。
就像當年的我一樣。
你要聽我的。
我說的話一定是對的。
林語驚的性格她太瞭解了,她將愛情裏最現實,最殘酷的東西剖開在她面前,她一定會動搖,因爲她也不相信,她跟她太像了,她甚至連那通電話都沒掛,她穩操勝券。
在聽見林語驚說出那些話以前,林芷都是這麼覺得的,但是這一刻,林芷忽然有些無措。
她想扶,想阻止,想將那塊積木重新塞回去,可忽然間發現,自己早已無從下手-
林語驚回憶了一下,她上次哭是去A大找沈倦的時候,九月初,掰着手指頭算一算,距今竟然只過了五個月。
她一直覺得自己眼窩子深得像個萬丈深淵,現在看來,她對自己的認識有偏差。
自從認識了沈倦這人,她變得越來越矯情。
林語驚指尖按着內眼角,強逼回去了眼眶裏的澀意,至少在林芷面前,她不能脆弱得這麼不堪一擊。
林芷始終沒說話,傭人站在廚房門口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一句話都不敢說。
林語驚也不想說話,她轉身上樓,進了房間坐在牀上,發了好長時間的呆,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應該給沈倦打個電話告訴他一聲,自己到了。
她抽出手機,想了想,怕自己聲音和情緒不對勁兒被聽出來,改發了條微信。
沈倦回得很快:發個定位。
林語驚隨手給他發了個過去。
沈倦沒再回,這會兒他大概回去訓練了,林語驚放下手機躺在牀上,看着天花板眨了眨眼,忽然嘆了口氣。
萬一林芷徹底火了,從此和她斷絕關係,不讓她繼承家產了怎麼辦?
到時候窮的就是不是沈倦了,而是她。
她得抱着男朋友的大腿過活。
林芷那個性格脾氣,林語驚越想越有可能,腦子裏已經彩排了一場三萬字的劇本,要麼你分手,要麼你以後改姓吧,林家的錢你一分都別想要。
林語驚趴在枕頭上,半耷拉着眼皮,快睡着之前還迷迷糊糊地想着,覺得自己犧牲實在是太大了。
爲了區區一個男人,竟然放棄了萬貫家財-
林語驚一覺睡醒過來是五個小時後,天黑得徹底,大落地窗外月光隱約浮動。
她是被餓醒的。
白天在飛機上只吃了點兒機餐,回來就跟林芷吵架,上樓倒頭就睡,到現在胃裏那點兒東西早就空乾淨了。
林語驚坐起身來緩了會兒神,白天睡太久,忽然一坐起來還有點兒迷糊,她打了個哈欠,擡手用手背抹了把眼睛,起身下牀洗了把臉,開了房間門下樓,準備找點兒喫的。
路過二樓書房,房門虛掩,明亮光線順着門縫投在走廊深色地毯上,裏面隱隱有說話聲傳出來。
林語驚愣住,差點以爲自己幻聽了。
她走近了,實實在在聽到裏面的人說話的聲音。
“我這人脾氣不太好,也不怎麼尊老愛幼,敬您一聲是因爲你是我女朋友血緣上的母親,我感謝您給她生命,也謝謝您當初放棄她讓她去了A市,僅此。我不知道您有什麼身不由己有什麼有苦難言,也不關心您見過的男人喫過的鹽比我走過的路多多少,那是您自己的事兒,什麼樣的經歷都不能成爲傷害別人的理由。”
林語驚靠在門邊兒,還是有點兒沒反應過來。
沈倦說着這話的時候不緊不慢,隔着門板聽着有些悶,聲音比平時更沉些,淡聲道:“您自己不心疼自己的女兒,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爲了刺激她多狠的話都說得出來,我不行,我聽都聽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