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捉到了, 卻只剩下一具江水邊煞白髮脹的屍體, 沒有任何線索指正到底是誰意圖謀害太子。果真如此, 背後主使之人的勢力實在強盛, 若不及時斬草除根, 恐怕等此人再次坐大, 他這個皇帝也難以安眠。
他做了幾十年的帝王, 並不多麼忐忑慌張,卻仍立即清醒過來。
是瑾王是五皇子, 還是太子, 亦或是
這麼一想,似乎每個人都有動機。
他懷疑每一個人, 就連最寵愛的兒子陸宗珏也毫不例外, 因爲愈是寵愛, 權利便愈是大, 野心也會難以遏制地膨脹, 相反若是太子, 動機便不明朗, 更加模糊難以理解。
除非太子算準了隋元帝的心思, 知曉他會因此懷疑每一個人, 即便是幺兒親母, 即便是深愛的妃子,那是近乎神經質地猜測和彷徨, 風吹草動都將引起他的忌憚和恐懼, 這帝位坐久了, 安享太平的同時,內心深處的恐懼也難免浮現。
孤家寡人衆人都皆知,但只有真正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才真正明其深意,高處入骨的寒涼和孤寂,更不是十多歲的皇子們能透徹的。
但這樣的心情,是隋元帝歷經了幾十年才明晰的,太子還年少,即便孤僻一些,卻不至於把人心算得這樣準。
相比之下,瑾王等人做這樣的事情更有動機,若是藉此嫁禍旁人,難免引火燒身。
而太子死了誰得利最大,寧可冒着被懷疑的危險也要做這樣的事,因爲只要做的乾淨,沒人能懷疑到此人頭上。
這般一想,兒子們的面目都扭曲詭譎起來,恭敬的臉在陰暗的角落裏,變得晦澀恐怖,像是歹毒又極端渴望的蛇類,窺伺着他憑此享樂幾十年的龍椅。
老皇帝在窗前負手站了一夜,腦中愈發混沌,神智卻脫離出來,在樑柱上冷靜清醒看着一切。
他非常清楚,自己什麼都不能做,只能靜觀其變,而現在最好的做法,便是誰也不信,無論如何也不能放鬆。
奚家鮮少有孩子新生了。
似乎從大太太去世,便再也沒有任何一個孩子出生,王姨娘的孩子沒立住,五六歲的時候被小小風寒帶走了,剩餘的皆是女孩,故而這個孩子成了一個祥兆。
奚老爺與老太太奚周氏,皆十分重視這個來之不易的孫子。
孩子滿月的時候,奚嫺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嫡姐了,院門緊閉着,她聽說嫡姐病了。
奚嫺有些想嘆氣,她對於嫡姐的心情是矛盾的,一方面恐懼中帶着不情願,另一方面卻有些感激。
奚嫺本質上,仍是很容易滿足的人。
她甚至覺得,若是嫡姐不死,即便李愈娶了嫡姐,她也會帶着笑祝福。
畢竟她不喜歡李愈,想要的不過是安穩,而誰知李愈前世不娶,和嫡姐的死有沒有關係
奚嫺越想越覺得有道理,不由微微悵惘,人人都有姻緣,她真正契合的姻緣又在哪裏
她想通了。
這幾日弟弟出生,姨娘的身體越來越健朗,眼中的清明也漫上靈臺,弟弟滿月時姨娘幾乎已能下地,行走如常,還爲她繡了幾雙襪子,那是前世她夢寐以求的圓滿日子。
即便爲了姨娘,她也覺得不該再與嫡姐搶男人。
奚嫺本來想做個壞人,現在卻做得這樣不倫不類,趴在桌上逗着花瓣,又覺得喪氣。
又一喜事臨門,老太太奚周氏院落的大門,終於被她撬開了一角。
奚嫺從舊年進府裏,便時不時爲老太太做一些針線活,她的女紅不算好,但上輩子好歹繡了那麼多皇帝佩戴的御用之物,也差不到哪裏去,更曉得一些時新的款式。
雖則每趟送去,老太太皆只是派了身邊的嬤嬤來道謝,又賞了一些瓜果,卻從沒有親近她的意思,但奚嫺從沒懈怠過。
若停了,反倒叫人看出她滿心利益,一點兒不誠心,故而不若就當作日常功課來交,即便老太太還是不喜歡她,卻至少不會厭惡她。
似乎是弟弟出生的緣由,亦或是旁的甚麼,她也不曉得,老太太在前日便召了她去。
老人家帶着一圈墨綠攢珠絨布抹額,眼角眉梢皆帶了細細的皺紋,笑起來格外明顯,卻也很親和。老人見了她只是含笑點頭,又拿了糕點與她用,捏着孫女肉呼呼的手,問她讀甚麼書,平時愛用些甚麼。
上輩子加這輩子,奚嫺對老太太的印象都是遠在天邊,慈和卻疏遠,對孩子們缺少固有的疼愛之心,但他現在卻發覺老太太至少是可親的,若是眼前的老人想,她便能做到讓人心神開闊舒朗,充滿孺慕之情。
奚嫺給老太太唸書,陪老太太用膳,靜靜的不愛說話,卻顯得很穩重。
過了一些日子,老太太又提出,要把奚嫺收在膝下撫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