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對她柔和道:“六姑娘, 主子叫您進去。”
奚嫺有些納悶,卻沒有問出口。
嫡姐的院落裏頭和外面全然是兩種景緻, 如拳的珠簾垂落下, 長窗邊是一片廣闊蕭索的院落, 沒有內院的精緻婉約, 帶着一份天然的利落肅穆。
奚衡坐在梳妝檯前,手邊放着一疊梅子糕,而奚衡卻捏着一根青碧的玉簪, 指間溫潤光華流轉,長眉微挑, 薄脣輕啓道:“爲我戴上。”
奚嫺:“”
她就覺得嫡姐說話的語氣很奇怪,只是說不出哪裏奇怪。
奚嫺又回味一下,覺得這語氣就像是命人把劍回鞘一般, 沒有女孩子對簪發之物天然的期待和柔意。
可因着之前被警告過幾次, 奚嫺心裏不是沒有忌憚,雖則心裏暗罵嫡姐吃錯藥,還是沉默恭順上前。
她伸手觸及嫡姐指尖的玉簪,卻扯不出來,嫡姐微冷的手指觸碰到她的, 涼得她心中微顫。
奚嫺抽出玉簪,垂着眼眸爲嫡姐簪上,雙眼不經意間, 卻對上銅鏡中嫡姐上挑的眼眸, 銳利幽深, 含着一點似笑非笑的嘲諷,似乎知道她心裏在嘀咕甚麼。
奚嫺立即低下頭道:“還需要爲您做些甚麼”
嫡姐頷首,讓青玉爲奚嫺佈置桌案,讓她坐在跟前抄佛經。
奚嫺覺得不合適,又很不自在。
嫡姐道:“不情願”
奚嫺道:“沒有”
奚嫺動作慢,坐在那兒抄經文時,嫡姐便在另一頭寫文章。
隔着一道珠簾身形瘦高筆直,就連隱約的片影都有些難掩的清貴,彷彿天生便受了很苛刻的貴族教育,從骨子裏區分出不同來。
奚嫺就想,一樣是奚家人,怎麼就這般不同
也是,嫡姐不是奚家血脈,當然不同。至於嫡姐在寫什麼,看甚麼,奚嫺從來不知道。
上輩子年紀尚小時,她偷偷瞥過兩眼,卻被奚衡捏着脖子,提溜回了原地,仰着頭還不太懂事。
嫡姐的手勁兒很大,指腹間甚至有點微礪感,雖然整體修長,更像是握劍握弓的手,卻不像是小姑娘家的。
奚嫺自己的手卻是軟乎乎嬌嫩溫暖的,摸起來手感很舒服。
這般想着,奚嫺便帶出一點得意來。
這可是老天給飯喫,這麼點大的姑娘,手糙得跟做了八輩子農活一般,難怪嫡姐這般陰鬱難親了,或許天生便有些自卑的。
奚嫺一走神,墨汁便滴了一大灘,她睜大眼睛,便想要另尋一張紙重新寫,卻聽嫡姐冷淡的嗓音傳來:“走神”
奚嫺抿了脣,輕聲道:“我錯了。”
奚嫺知錯不改不是頭一回了,橫豎認錯認得飛快,其實不往心裏去,奚衡懶得管她,便由得她去。
磨磨蹭蹭抄了一上午,奚嫺只寫了一點,因爲嫡姐不但會把她寫的全都翻閱一遍,還會朱拿筆將寫得潦草的字全都一一圈出來,潦草得多了便掀了眼皮嘲諷她心不誠,如此便又要重寫。
奚嫺即便上輩子當了很多年的寵妃,養尊處優到了極致,回憶起年少時的痛苦全是嫡姐那張嘲諷的臉。
到了下午,奚嫺難得見她爹來了嫡姐這兒。
她爹與嫡姐說了甚麼,奚嫺不知道,她一個人獨自坐在外頭抄經文,待奚正擎走出來後,纔對奚嫺捋了鬍鬚含笑道:“嫺嫺,許家對你很滿意,不出三日咱們便要正式定親,你到時穿得喜氣些,也叫你姨娘心裏舒坦。”
他說着拍拍奚嫺的肩膀,見她只是低眉順眼的嬌怯,便又叮囑她日常養生,多去外頭走走,才大步離開。
奚嫺卻拿着筆,看着爹爹的背影,卻怔在原地不知說什麼。
她一點也不想嫁給許二公子,先頭爲了嫁禍給奚嬈廢了好多功夫,卻沒有得逞,後頭卻想着許二公子死了又得讓她當寡婦,但也沒那麼慌張。
可不知出了甚麼差錯,許二公子沒事,反倒是訂婚之期提前了。
眼見着便要訂下親事,奚嫺纔開始慌亂起來。
許立山道德品性如此敗壞,她怎麼能嫁的
奚嫺越想越着慌,擱了筆心跳砰砰起來,卻不敢再耽擱嫡姐命她抄的經文,便又提筆開始寫,一筆一劃皆帶了些恍惚。
待到傍晚,奚嫺把一疊紙捧給嫡姐,卻奚衡翻看了兩回,便刷地擱置在一旁,平淡對她道:“心神不定了”
奚嫺搖搖頭,咬着脣不說話。
奚衡笑了笑,指腹挑起一張紙,捏在指間:“寫得這般潦草。”
奚嫺脣角垂着:“我怎麼敢唬弄您”嫡姐不答。
奚嫺轉轉黑溜溜的眼珠,又軟和無辜,推心置腹道:“我知道您有個祕密,但我是不會告訴旁人,對我也沒有好處,但您可以幫我個忙。”
“從今往後,我便當作不知曉那些個事體。”
過了半晌,嫡姐卻只是慢悠悠一笑,指節扣着桌沿,評價道:“你還會威脅人了。”
奚嫺縮一縮腦袋,輕柔道:“我可怎麼敢啊。”
嫡姐起身,對她慢慢道:“你求我,我便應你,如何”
奚嫺不知嫡姐怎麼就喜歡捉弄她了。
她氣得臉紅,卻一把抓住嫡姐的衣裳搖了搖,黑白分明的眼眸軟軟看着嫡姐道:“求您,幫我把親事退了罷”說着又輕輕搖了搖。
光是求還不夠,奚嫺不得不貼身侍奉,給嫡姐唸書。嫡姐讀得都是些叫人聽不懂的枯燥書籍,全然沒有女孩子的情趣在裏頭,沉悶得發慌。
奚嫺熬得眼睛都紅了,嫡姐卻聽得有滋有味,有時甚至讓她說說想法,可她哪有甚麼想法這些東西她讀起來費勁,大多都沒讀懂,說多了又鬧笑話,於是只是低眉順眼的搖頭,不肯講話。
嫡姐知她本性如此,沒有逼她多言,但問還是要問的,奚嫺偶爾便也努力多說兩句,雖然牛頭不對馬嘴,卻意外得到了一點
讚許。
如此不過是過了兩日,奚嫺便面無神采,絲毫提不起精神。
許二公子這輩子彷彿格外命長些,活蹦亂跳的甚至還來了奚家一趟,奚嫺聽到這個消息,便知嫡姐其實甚麼也沒做,幹晾着她呢。
她有些惱了。
就不該相信嫡姐的話,信這人才有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