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患病的人變的極度脆弱。
在要回家這件事上,芸娘便同羅玉商量了兩日。
每當她一開口,他既不發脾氣,也不鬧彆扭。
他微微耷拉了腦袋,並不怎麼大的眼睛裏盛滿了哀求,低聲下氣問她:“能不走嗎讓青竹去嘛”
青竹到底同她在一個被窩裏睡了一年有餘,十分明白她,立刻搖了頭拒絕羅玉:“那怎麼行,我阿姐是東家,鋪子裏可以沒有我,可不能沒有我阿姐。我家也有賺銀子喫飯啊”
芸娘決定硬着心腸不去瞧他。
然而等她出了他的屋子,羅夫人便在院裏攔住了她。
羅夫人既不發火,也不苛責。
羅夫人也用近乎哀求的目光瞧她,然後顫抖着雙脣低聲下氣道:“玉哥兒是受了大罪的,這個時候,嬸子求你依着他一些”
神啊,這是怎樣的母子啊
最後芸娘只得求來一個折中的結果。
她趁着周邊無人時同羅玉道:“我每日來陪你半日,可好”
羅玉囁嚅了半晌,點點頭,退了一步。
芸娘立刻伸了手:“一個時辰十兩銀子。我陪你半日是六個時辰,你每日付我六十兩。”
羅玉溫和的點着頭:“好。”
他忠心耿耿的小廝香椿站了出來:“公子,你每個月的月銀只有五兩,除去平日用度,現下還剩二十餘兩”
農事界赫赫有名的羅家大公子羅玉扭捏的瞧着芸娘,此生第一次嘗試同人討價還價:“芸妹妹,可否少一些”
芸娘大手一揮,十分豪邁道:“沒問題。”
這樣一少,便將每日來羅家陪羅玉的時間降到了兩個時辰。
羅玉一句話將自己繞了進去,心中悔不當初,又覺着自己這位知己分外聰明,一時起了不該起的與有榮焉,眼瞅着芸娘從香椿手中取了他此生僅有的二十兩積蓄,大搖大擺的去了。
芸娘取了羅玉這二十兩銀子自然不是真心,自從她脫身這日起,她便不停歇的買了好玩好用好喫的玩意,流水一般送去了羅府。
除了這些,她每日忙完買賣上的事,去羅家點卯時,還“女生外嚮”的將秋日阿婆同劉鐵匠新曬制的醬菜及打鐵鋪子裏特製的風雞風鴨也多多帶去給羅家。
羅玉的小臉一日圓似一日時,李氏的臉色也一日黑似一日。
自家的閨女因着一片善心而早早綁定了姻緣,不知旁的人家、旁的阿孃如何想,放在李氏身上,她總是萬般憋屈。
更讓她憋屈的是,她爲之擔憂的閨女芸娘並不與她一條心。
便是在羅夫人尋了一日上門道謝、攜帶了絹布藥材等物再次隱晦的保證了羅李兩家的婚事時,因着那藥材中有一棵傳言中對婦人葵水不調作用極大的百年靈芝,她的這個傻閨女收禮收的十分迅速。
李氏阻止的話還未說出口,芸娘已快手將那靈芝盒子打開。
傻閨女自己丟人也就罷了,她還咧嘴回頭對李氏道:“阿孃,你的葵水有救了”
逼的李氏只得對羅夫人道謝:“她嬸子有心了”
自此,李氏覺着,自家閨女的婚事,就這般糊里糊塗中,被芸娘自己和羅夫人聯手定給了羅家。
一席話又令李氏擔憂的夜不能寐。
變數會有何變數羅家又想反悔我李家閨女是他羅家想定就定、想反悔就反悔的
而當事人李芸娘卻還不知自己的終身大事已定,每每聽聞有何不平之事,立刻做起了美夢:“我今後纔不找那樣的男人呢,我揍不死他”
等羅玉接骨過了半月,受羅玉提前幾日的督促,芸娘這日早早到了羅家,等着陪他一同去往醫館。
雖則羅玉依然行動不變,可也不能每回都強迫老郎中出診。
將八旬老頭折騰的生不如死,也是極損陰德之事啊。
羅玉爹孃要一同出門的當口,臨時又出來一個下人,附在羅老爺耳畔說了些話,稍稍阻礙了行程。
騾車停在二門前,羅老爺跟着下人匆匆而去,不多時卻聽見一陣嘈雜的聲音傳來。
芸娘掀開簾子去瞧,卻是兩個下人綁着個丫頭,推推搡搡的出了角門,不知要往何處而去。
那丫頭破了額頭,鮮血順着臉頰淌下,衣領和前襟被染的溼透,緊緊貼在身上。
她掙扎不停,口中大聲呼喊。那聲音投過塞在她口中的布帕,也只傳出幾聲不甚明顯的嗚咽聲。
羅夫人探出手臂,從那幾個下人中喚過一人:“香囊怎地了”
那下人哈着腰道:“小的也不知。只老夫人要小的兩人將香囊綁出去賣給人牙子。旁的都不知曉。”
羅夫人聽罷,沉着臉揮了揮手,那下人便又去了。
未過多久,羅老爺到了近前,欲上另一輛騾車時,羅夫人便探出頭去:“婆母喚你何事怎的那香囊好好的又要賣了”
羅老爺回道:“說是昨兒夜裏香囊起夜被二弟看了”
他擡眼瞟一瞟芸娘,再未說下去,只上了另外一輛騾車。
車伕揮動鞭子,兩兩騾車前後出了大門,往醫館方向而去。
只將將行了幾息之間,騾車忽的一停,芸娘身形不穩,一頭往前栽去。羅夫人手疾眼快一把將她拽住,瞧她並未擦碰到,這才鬆了口氣:“你今日要是受了傷,明日你阿孃就不能讓你來我家我這心裏,你的安危比玉哥兒還重要些”
芸娘訕笑過,便聽得外間傳來婦人的哭泣聲。
她掀了簾子要去瞧,視線卻被前方羅玉所乘的騾車擋住,只聽得有婦人泣道:“求大爺明鑑,奴婢雖半夜起夜被二爺瞧見,可黑天白日,二爺並未看的真切,奴婢也不需二爺負責求大爺爲奴婢做主,莫讓奴婢再賣一回”
羅老爺的聲音沉穩傳來:“此事既是老夫人做主,我斷無置喙的餘地,便按老夫人的決定吧”
這時便聽得芸娘身旁的羅夫人冷哼一聲,低聲自言自語:“你那老孃可真是女皇帝”
外面那丫頭似還想說什麼,然而說出的話成了嗚咽之聲,似又被堵了嘴。
未幾,騾車又穩穩往前行了去。
經過了半個月的休養,羅玉的骨頭長的位置很正,白鬍子老頭摸過骨,又開了新的藥方,囑咐羅玉在未來的一個月莫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