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上的姑娘們偶有人探頭,只鬼鬼祟祟的往外瞧了一眼,便倉皇的縮回腦袋。
趙蕊兒瞪大眼睛,瞧着芸娘這一副打扮,一連幾日憂愁的面上終於浮現一絲笑意。
“李東家,你這幅尊榮,還真的不好認出來”
靜寂的樓裏,她每說一句話,便似能傳來回聲一般。
幾人的腳步聲在樓上更顯的令人心驚。
有其他姐兒的丫頭出門打水,正好撞見芸娘一行,只驚的錯手摔了盆子,撲爬連天的躲回房中。
趙蕊兒嘆道:“前日裏有流民竄進來,姐兒們受驚不小。發洪水時沒怎麼死人,前兒流民和龜公起了衝突,倒死了四五個人”
芸娘聽的一聲冷汗。
跟在芸娘身後的石伢忍着哭腔,喚着芸娘:“阿姐,我怕”
芸娘回頭牽了他手,安慰道:“莫怕,就要有喫食了呢”
幾人靜悄悄進了趙蕊兒房裏。
門剛關上,從門後便閃出了一個人影。
芸娘幾乎驚叫出聲,那人影極快上前便捂住了芸娘同石伢的嘴。
屋裏光線晦暗,窗簾拉的不留一條縫。芸娘適應了光線眯眼瞧去,眼前人是一個高大斯文的漢子。
即便是捂着兩人的嘴,他面上神情與他捧着聖賢書時的樣子也並無多大的不同。
她一把拂開他的手,喫驚道:“盧方義你怎的在此處”
盧方義面上便有些窘迫。
他的窘迫並不只是因爲讓芸娘發現他出現在趙蕊兒的房裏。
兩年前他曾說過的四個“未曾褻瀆,未曾輕視,未曾肖想,未曾利用”彷彿還歷歷在耳。
然而那話說出口沒多久,他便“肖想”了趙蕊兒。
雖然他依然“未曾褻瀆”、“未曾輕視”、“未曾利用”,然而到了芸娘面前,他心裏就十分理虧。
過去兩年,因着這理虧,他已經十分注意與芸娘保持距離。
譬如芸娘尋他畫圖冊時,他便不苟言笑的接了活,只聽了她寥寥之言便極快離開,回去後才細細揣摩芸娘對他說的都是些什麼要求。
自然他不是芸娘腹中的蟲,對她的要求揣測錯了,便要被她罰工錢。
可這活計他還不能不接。
他得存錢贖趙蕊兒。
他接一些活計賺銀子,等他考中了進士,再慢慢攢些銀錢。只要趙蕊兒願意等他,他總有一日能將銀子攢夠,贖她出來,讓她再不用拋頭露面再受委屈。
此時芸娘狐疑的瞧着他,再往牀榻上看去,眉尾一提:“你們你們睡一起了”
趙蕊兒忙忙爲盧方義開解:“沒有沒有,他睡地上來着他住的屋子被水沖垮”
芸娘往四處一打量,見這屋裏並無春意,桌上還擺了兩本聖賢書,正翻在中間一頁。
她便轉了話題:“快,食物、鹽巴、草藥,不拘哪個我都要”
趙蕊兒同盧方義雙雙鬆一口氣,沒人意識到芸娘並不是他倆誰的親孃,實則管不到誰的頭上。
趙蕊兒往牀榻而去,將將彎了身子,盧方義便上前鑽進榻下,拉出來一個木盆。
木盆被什麼東西堆的高高,其上用兩件冬季胸衣蓋住,顯得十分神祕。
盧方義將將把手蓋在胸衣上,面色一紅,瞧了趙蕊兒一眼。
趙蕊兒面上即刻閃出羞臊之色,上前將胸衣取開,從下翻出個布包。
待她再將布包裏的物件掏出來,芸娘“嗷嗚”一聲撲上前,一把將幾個點搶在手中,自家先咬上一口,再忙忙塞給石伢幾個。
趙蕊兒憐惜道:“喫慢些,小姑奶奶,仔細噎着”
芸娘直着頸子將點心嚥下去,又將點心渣子舔淨,再次擠上前將木盆端到自己面前。
茶葉她將一個小布包扔給石伢:“拿着”
枸杞“拿着”
一小包鹽巴“拿着”
一大包核桃仁“拿着”
惜紅羽忙忙上前攔着芸娘:“給我留點,我這有三個人,不知要熬到哪日”
“三人”芸娘四處一瞧,不是你們兩個人嗎
正在這時,房門一連響了三下。
盧方義忙去躲在門後。
惜紅羽謹慎上前,出聲問道:“誰”
“你老母”門外傳來另一個壓低的聲音。
惜紅羽放下心來,忙忙上前開了門,她的丫頭一身臃腫、腿腳遲鈍的從門外進來,瞧見當地站的兩個災民,大驚失色下轉身就逃。
她的動作太快,衣裳裏藏的東西一時跟不及,紛紛從她衣裙裏撒了出來。
包子饅頭
不等那丫頭回身想搶回來,石伢已經一個縱使跳上前五體投地將饅頭包子壓在身下。
丫頭鬆了口氣,不免心疼起被石伢壓在身下的乾糧:“可惜了包子”
石伢一個翻身,舉起一個包子給丫頭瞧:“沒壓爛,囫圇的”
他啊嗚一口咬下去,舉着包子一溜煙的跑到芸娘身旁,驚喜道:“阿姐,大肉包子”
芸娘一步竄到丫頭身前:“哪來的帶我去”
丫頭搖頭嘆道:“那些廚子偷藏在伙房裏喫獨食,被我瞧見。這些便是我方纔敲來的。我已是打草驚蛇,他們定已將乾糧和糧食轉移了位置,偷不來了”
她行到榻前,解開外袍,袍下包子饅頭淌了半張榻。
趙蕊兒讚道:“好丫頭,竟敲了這許多”
那丫頭得意道:“他們的事若是被媽媽瞧見,不得幾板子打死。我自然得多敲一些。他們蒸了三大籠,光我就奪了兩籠來。他們心裏苦,還得強作笑臉想法子幫我塞包子饅頭。瞧”她指着頸子:“都燙出水泡了呢”
芸娘二話不說便將包子饅頭往自己個兒衣裳裏塞進去。丫頭未曾想自己才當了強盜,卻又遇上更硬的強盜,不由癡呆呆說不出話,只抓着幾個饅頭不鬆手。
芸娘央求她:“姐姐,我瞧我還肥不肥我先頭是什麼模樣你是見過的。我都快餓脫相了,我阿妹快餓死了。你們樓高,堆放在樓上的糧食沒被水淹,我家今日已斷了糧”
她從袖袋裏抽出一張銀票咬牙遞過去:“一百兩,買你這一半”
丫頭不甘心的回頭瞧着趙蕊兒,指望自家主子能站出來說句話。
誰知趙蕊兒卻拭了拭淚,嘆了句:“此前多跋扈的芸娘,竟也到了這個地步”
這一句話出來,丫頭失落的往邊上一站,芸娘立刻將銀票往邊上一丟,帶了石伢上來,將包子饅頭盡數塞進枕套裏,然後將裝滿的枕套往自己胯下一綁,將裙子往下一遮,瞧着也並不露出端倪。
而此前翻出來的那些茶葉、鹽巴,她依然用布袋子裝了,要往石伢胸口綁去。
石伢忙忙提醒她:“阿姐,我是男的”
男的怎能挺兩個大胸脯
芸娘撲哧一笑,一手指在他額頭上:“傻子,早上穿衣裳的時候沒想到自己是男人女人”
他現下穿的可是芸孃的襦裙啊
兩人將能帶走的都塞進衣裳,慢吞吞的出了屋子。
趙蕊兒瞧着芸娘邁着大大的八字步往前而去,不由擔憂道:“你這磨大腿嗎”
芸娘一捂褲襠,忙忙否認:“不磨不磨,饅頭是軟的怎麼會磨”謹防趙蕊兒後悔,竟可能快的挪動着八字步,帶着石伢下了樓。
日頭慘白如雪。
午時的街頭比她來時還要混亂。
兩人一路低頭,順着路邊牆角不緊不慢往前行,企圖不引起任何人注意。
等快出了正街,將將一拐彎,便瞧見不遠處幾十個災民在圍搶着一處騾車,米粒四散,有搶不過的災民便趁機啪在地上,將米粒一一撿起放在衣襟裏。
而趕車的車伕不知是否在人堆裏,如若在,被這般包圍哄搶,只怕性命難保。
芸娘微微側身對石伢道:“快,趁他們在搶其他人,我們快走”
兩人一路揀着人少的支路而行,不知行了多時,後面便不遠不近的綴着只骨瘦如柴的野狗。
兩人心中驚懼的幾欲哭出來。
災荒年間裏犬成狼。
這瘦狗若是撲上來怎麼辦用饅頭包子引開它嗎離家還遠,等回到屋裏,豈不是要將包子饅頭全都丟出去這一趟的作用就是將狗餵飽
兩人越走越快,石伢突出的“胸”已經移到了腹部。再走快些,他連少女也是僞裝不成,要往孕婦方向上而去了。
石伢頻頻回頭後,便試探着問芸娘:“阿姐,那狗,我瞧着有些眼熟”
骨肉如柴,卻是黃白花紋
“你指阿花”
兩人一停,那花狗也跟着停下,只遠遠的將一根尾巴掄的歡脫。
石伢道:“不是說狗會鳧水萬一阿花未被淹死呢”
他往四處一瞧,壓低聲音,極小聲的喚了聲:“阿花”
那花狗雙耳忽的豎起。
石伢又重複了一聲:“阿花”
花狗只愣了一瞬間,便撒開四蹄衝了上來,將將到兩人身旁便癱倒在地,口吐了白沫。
石伢眼淚嘩啦而出,一把抱住阿花,擡頭喚了一聲:“阿姐”
芸娘忙掏出一隻包子掰成小塊送到阿花嘴邊,瞧着阿花剛開始只小口小口咬着,慢慢精神越來越好,這才安慰石伢:“莫哭,它是餓的。它餓成這樣都不襲擊人,它是一隻好狗呢”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我在古代賣內衣,微信關注“優讀文學 ”看,聊人生,尋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