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世上不是所有病都有藥可醫就算無法根治,至少可以緩解一時。
一針安定下去,周勀偷得一宿好眠。
第二天被外頭走廊上刻意壓低的說話聲吵醒。
“打撈隊還沒撤”
“沒有,不光打撈隊,我聽他手下人講,他還僱了幾十個在島上和附近搜人,偏要找到一點什麼才能甘心”
“真瘋了,這個混賬東西”最後一句話周阜山突然擡高音量。
周歆立即壓住:“爺爺,您小聲點。”
周阜山大概也意識到自己太大聲了,又緩回口氣,“還沒醒”
“沒有。”
“進去看看。”
“吱呀”一聲,門被打開了,走廊一點光亮透進來。
周勀在黑暗中重新闔上眼睛。
周歆扶着老爺子走在牀前,牀上的人平躺,閉着眼,呼吸有些重,但看模樣睡得還算香。
“睡了多久”周阜山問。
周歆:“快十二小時了。”
周阜山似很輕微地嘆了一口氣:“讓他睡吧,睡着了可能會好受一些。”隨後周阜山揮揮手示意周歆出去。
人走了,房裏再度恢復死寂,連着走廊透進來的那一抹燈光也在門縫合上的一刻消失。
黑暗中周勀重新睜開眼。
高燒退了,肺上炎症應該也好得差不多了,喉嚨也不疼了。
身體上的病痛神奇般消失,可獨獨留下心口那一塊,從此要他在這漫漫長夜中獨自清醒,在清醒中忍耐苦撐。
日子一晃就到了二月中旬,周勀在牀上躺了三四天總算見好了,第一件事又要登島。
這次周歆也不勸了,劉舒蘭卻不捨得,站在房門口攔着。
“兒子,別去了,別去了行不行再這麼熬下去你自己都快沒命了。”
可週勀不吭聲,拿了外套車鑰匙要下樓,結果在樓梯拐角處被周阜山堵了個正着。
“去哪兒”
“去池尾島。”
“不準去”
周勀看了眼,也懶得跟老爺子爭,繞着就要出門。
周阜山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擡起手裏的柺杖就往周勀身上招呼。
“混賬東西,是不是覺得現在翅膀硬了我就管不了你還是老子當年教你的那些道理全都餵了狗我讓你去,讓你去”
柺杖一下下敲在周勀身上,劉舒蘭見勢趕緊從樓上衝下來攔。
“哎喲爸您別打了,別打了,他身體纔剛見有些好”
當孃的總是心疼兒子,可是劉舒蘭越護老爺子越氣,打得也越狠。
其實從小到大這也不是周勀第一次捱揍。
小時候周世青忙,劉舒蘭又一味護着,所以周勀從小的規矩都是老爺子在給他上。
老爺子那時候已經退居二線,渾身的勁兒使不完,又是當兵出生,那點帶兵打仗的兇猛銳氣最後全都用到教育這個嫡親孫子身上。
他不求周勀讀書多棒,人有多聰明,只教他頂天立地,男兒要有男兒的擔當,所以周勀身上的剋制與意志力並不是天生就有的,而是受周阜山從小調教打壓磨鍊而來。
“孬種,孬種纔不敢面對現實”
“你以爲只有你一個人難過小安走了我也不
捨得,可是日子就不過了你再看看你,如果小安在天有靈,你覺得她希望你這樣”
老爺子一邊痛罵一邊舉着柺杖往他身上敲,周勀也不躲,後背和腿上被結結實實捱了幾下。
劉舒蘭在旁邊哭天搶地,周歆又要拉老爺子又要擋開周勀,動靜太大家裏保姆也都趕過來了,全部亂作一團,最後總算把老爺子拉開了。
周阜山喘着氣靠樓梯欄杆上,握柺杖的手戰慄不止,可是被揍得幾乎跪蹲在地的周勀還是沒什麼反應。
他好像成了一塊頑石,油鹽不進。
劉舒蘭抹着淚,“阿勀,你醒醒啊,你這是要媽的命。”
保姆也在勸,“想開點,周先生,人死不能復生,想開點才能往下過日子。”
似乎所有人都在逼着他儘快走出悲傷,可是天知道他似乎也並沒有很悲傷,至少沒有旁人想的那麼悲傷。
他只是有些喘不過氣而已。
周勀撐着站起來,姿勢有些狼狽,但表情十分正常。
他說:“爺爺,人還沒找到,屍體也沒有,你們不能就這麼判定她已經走了。”說這句話的時候周勀顯得很平靜。
“抱歉,我得過去一趟,你們不用等我喫晚飯。”
他撿了地上的衣服和車鑰匙,拍了下腿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
眼看人已經走到大廳。
老爺子又氣又急又痛心。
“阿勀”他跺着柺杖喊出聲。
周勀停在原地。
周阜山問:“你到底幾時才能面對現實”
周勀沒轉身,大廳那裏也沒亮燈,他杵立在那,只有蒼沉的聲音傳過來。
他說:“我相信她還在”
周阜山咽口氣,緩了緩,“半個月了,你已經讓人找了半個月,如果小安還活着,她早就已經自己回來見你。”
最痛苦的有時候可能不是現實,而是必須一次次被人逼着去面對這個現實。
造夢有多難,怎麼就不能讓他好好留在夢裏
周勀閉眼沉了一口氣,沒言語,擡腿邁了出去。
劉舒蘭一下捂住嘴,失聲痛哭。
周歆別過臉,眼裏泛酸。
唯獨老爺子一個踉蹌靠在欄杆上,大氣往上猛喘,好一會兒才順過氣,痛心地說:“他這是在跟自己過不去,折磨自己而已”
二月中旬了,雲凌還是很冷,周勀隨意套上外套出門,路上給徐南打了通電話。
這幾天他生病臥牀,徐南總算也得了喘息的機會,可這會兒老闆又來找,提心吊膽連聲音都顫。
“周總”
“有消息了嗎”
徐南叫苦不迭,但嘴上還得佯裝平定,“暫時還沒有。”
“繼續找。”
“啊”
徐南想說都已經找了半個月了,整片潼海都快要翻過來,不僅如此,周邊能找的荒島和小村莊都已經去差人打聽過,別說活人了,就算屍體隔這麼久大概也已經被海里的魚都啃食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