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着筷子輕輕喘口氣,開始喫飯
幾分鐘後常安打開臥室門。
屋子很小,站在臥室門口剛好對着“客廳”,或者連客廳都不算,只是放了一張懶人沙發幾樣傢俱和一些雜物的隔間。
周勀獨自坐在那裏喫飯,板凳又矮,他人高馬大,窩在上面顯得有些喫力。
但他確實是在喫飯,喫得認真又安靜。
常安覺得這場景過於詭異了,想衝過去質問,可是無數語言衝到嘴邊全部攪成一團。
她覺得自己快要神經錯亂了。
算了算了,等她喫完再說。
常安重新回到臥室,坐在牀上捧住臉努力調整情緒。
幾分鐘後聽到外面有人走動的聲音。
應該是喫完了,在扔塑料袋,之後是開門聲,關門聲,走了
常安又在屋裏憋了半分鐘,拉開一條門縫外往看。
客廳果然沒人了,桌上卻還留着那盅湯。
走了
她舒口氣,這才走出去,先是走到桌子旁邊,湯的香味還在四處擴散,無線勾着人的味蕾。
常安努力往下吞了口口水,又舔了下嘴脣。
其實並不是真的完全不爲所動,誰沒有欲。望,可常安這些年練得最好的便是“剋制”。
剋制住貪慾,剋制住放縱,更剋制住所有欲。念遐想。
她端起那盅湯走回廚房,打算全部倒進垃圾桶,可動手一秒卻突然改變了主意。
常安重新穿上外套,走到對面去敲響了陳阿婆的門。
“阿婆,給你嘗樣好東西”
這種擱以前她肯定會直接扔掉的,自己不要的東西,留着有什麼用。
但是這些年她一直在不斷臣服,不斷低頭,不斷去掉自己身上堅硬的鱗,在保存自我底線和原則的同時,現在的常安能伸也能屈。
處理掉那份湯之後常安開始算賬。
因爲沒有銀行卡,她把攢下的錢都捲成小卷藏在家裏的各個地方,不如沙發下面,比如櫃子低沉
她一卷卷拿出來,重新算了一遍,連上身上所有的零用錢,五萬不滿。
常安拿了張紙計算,租房費,交通費,餐費,話費和基本水電費,一樣樣加起來最低開銷每個月起碼兩千左右。
最近天氣太冷,又快過年了,基本接不到什麼活兒。
這個年關還得熬過去,所以七七八八也只能湊足四萬。
四萬能做什麼
以前給她買件大衣,買個包,甚至只買幾套畫筆,可現在十年風水輪流轉。
她竟想用這四萬來買條命。
用蔣園長的話說,這點錢大概連付個住院費都不夠。
常安覺得心裏悶得很,又拆了一包煙。
其實她煙癮不是特別重,最近半年也一直在努力戒,可近期好像又有加重的趨勢。
抱着頭抽完一根菸,喉嚨有些刺疼,感覺可能又着涼了。
屋裏也沒空調,更沒暖氣,太冷了。
常安簡單洗漱,充了個熱水袋爬牀上,腦中迴旋最近幾年發生的種種。
很奇怪,她很少回憶三年以前的事,好像真的得了失憶,過往那些歲月一概不知,似乎這二十多年她就是鄭秋珍,就一直生活在埰崗。
她知道自己有些自不量力,可是真的不能看着不管。
算了,暫時不想了,太冷
常安把頭一起縮進被子,手腳蜷縮起來,懷裏摟着熱水袋,這感覺像是一個小動物在土地裏冬眠的姿勢。
謝天謝地,最近半年她的失眠症也好了很多,大概也是白天太忙,太累,所以沒有多餘的精力再耗在晚上。
十幾分鍾後常安漸漸進入睡眠狀態,不過她睡眠一向淺,又容易多夢。
隱隱約約聽到開門聲,腳步聲。
起初她以爲又是做夢,可直至臥室的門被打開,常安“嗖”地一下從被子裏鑽出來。
周勀穿着大衣拎着一隻購物袋站那。
“怎麼這麼早就睡了”他全身披着寒氣,像是去了一趟遠門,又拎了下手裏的袋子,“你這附近也沒什麼像樣的超市,我跑了幾圈纔買齊東西。”
常安剛剛起來的睡意被一下子嚇醒,擡眼瞄過去,袋子裏似乎裝了毛巾,牙刷,洗面奶,洗漱用品,還有一隻紙盒子。
紙盒四四方方,外面印了圖樣。
是男士內褲。
他這是要留宿的架勢
常安連着剛纔積攢下來的怒火一起噴發出來。
“你到底想幹什麼”
周勀輕輕蹙眉,“住在這啊”
“你憑什麼住在這”
“我爲什麼不可以住在這”
“這是我租的房子”
“我知道這是你租的房子,但你在哪兒我得在哪兒,畢竟我們還是夫妻”
常安一時語塞,但短暫呆滯之後席捲而來的全是怒氣。
她揭開被子下牀,直接衝到門口把周勀往外推。
“你走,你走啊”
“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滾,滾出去”
無奈周勀金刀大馬往那一站,她使上喫奶的勁也只把他往客廳推了一小段距離,最後卻被周勀一臂勾住。
常安掙扎着又要脫身,他不允許,手臂死死纏住。
她發狠往他胸口捶。
爲什麼這麼死皮賴臉,爲什麼不能走得乾乾淨淨
“有意思麼”
“你就算賴在這裏又能怎樣”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該講的話我之前都已經跟你講得清清楚楚,我們早就結束了,我現在有新的生活,新的人生,你到底還想我怎樣”
常安邊捶邊推邊嘶喊。
周勀一手箍住她胡亂扭動的腰,一手捏住她胡亂揮動的手腕扣在自己胸口。
從上至下,她看她嘶吼看她惱怒看她發狂,直至她把所有力氣都卸盡了,聲音都啞了,他纔開口。
“常安,我不清楚這三年你到底經歷也什麼,也不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事,你不說,我不會問,但是我不會走,因爲沒地可去。”
“你若說我們以前的關係已經結束了,可以,沒問題,我都依你。”
“你也開始了新的生活,若你覺得”他握住常安的手環顧四周,逼仄的小屋,破敗的傢俱,他接口氣,“若你覺得這真是你新的生活,也沒關係,我尊重你,也接受你,我們完全可以在這裏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