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酒劍書春秋 >第四章 我攜兩劍來
    他江火一共有一把半的劍;一把鐵劍三百年前伴他走過前半生,打遍各處山頭,闖個江湖熱鬧、兒女情長;還有半把妖劍,用了三載,讓當今個天下看到了那蔟赤紅色的劍火,三年之後,卻是不足爲外人道。

    除此一把半的劍,他不會再有其他的劍,既有苦衷,也不情願。

    所以他在江湖還有另一個笑稱,借劍真人。照他從前調侃劍歲時說的話“雖然借來的劍用不出劍火,但只要道行夠,用什麼劍都順手。”

    而現在這柄劍就是借來的,借自佛門靜成。

    佛門有句禪語塵勞煩惱,起爲世界,靜成虛空。

    所以來時的路上他還在想,是不是應該平靜一些,清理了門戶,使罷了劍招之後瀟灑離去。

    可時隔五年再見曾經弟子的臉,他還是忍不住的失望,皺起眉頭伸手摸了摸腰間,可惜買的酒早就喝完了,昨天已經借了些錢,今天哪好意思開口,再說了,他堂堂放塵山一峯之主,哪有整日朝半個尼姑借錢的道理。

    “哼,終於算是來了,讓我看看這五年你有什麼長進。”劍歲雙手抱肩,僵硬的臉上難得漏出一絲笑意。

    雙手抱肩,莫高歌知道這是師兄高興時纔會有的動作,雖然有些掃師兄興致,但他還是開口說道“師兄,你可別忘了五年前,江兄被寧遠樓那毒子種了奇毒,修爲盡失,甚至雙眼的神通也……”

    劍歲雙手放下,眯着眼睛瞥向莫高歌“你是說天昭峯主,聞名江湖的釣鰲客打不過一個九州策都排不上的小輩?”

    莫高歌縮了縮脖子,無辜的眨眨眼兇我幹啥嘛,我講實話咋個了嘛。

    山峯的另一側,靜成撐着一把畫着寒梅的紙傘,牽着被江火帶來的女孩,望着山下的風起雲涌,輕嘆一聲風雨欲來。

    十二歲,在江火沒給這個小女孩起名之前,靜成決定這般叫她。而這女孩,此刻正呆愣的看着山間雲霧,眼前還是幾刻前的白衣身影,嗆啷一聲拔劍出鞘,縱身如得流雲,飄然而下這幾十丈的高峯,她聽過城間小巷流傳着仙人的故事,可她又何曾想過那傳說中的仙人,有一天會和她那等死、平庸的人生掛上關係,所以現在她不說話,只是看着,默默地看着,記這風、這雨;這羣山高牆,這諸方來客;這沒有見過,甚至沒有想過的一切。

    當然還要記那救下她的白衣仙人。

    ……

    寧遠樓望着來人,心裏各般情緒夾雜,本準備了很多話,或恨言、或解釋,但此刻卻是不知道從何說起,只是渾身止不住的顫抖,最後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千言萬語化作一句

    “師尊。”

    在寧遠樓心裏,這一跪是心悅誠服,是還報師恩?不全是,更多的倒是爲了他自己能過了心裏那道坎,以後活的舒服些。

    只是此景,還是讓一衆來者皆是瞪大了雙眼,難以與寧遠樓之前那狂妄恣意的模樣聯繫起來。

    江火走上前去,灰白的眸子低頭盯着寧遠樓看了片刻,終是閉上眼睛,輕聲道“諸位,還請坐上峯一觀。”

    衆人聞言回頭,這本是寧遠樓約戰江火的日子,他們下來說是爲了道義,但心中有多少斤兩算計他們自己知道,如今正主來了,他們於情於理都不該留在這裏。

    白沙在涅,與之俱黑。尚還有人知道自己一時衝動,隨了這黑沙污濁,便致一聲歉給江火聽“請江峯主,出劍。”

    出劍?那便出劍吧。

    待衆人退了回去,江火纔開口“你既然跪在此處,便還認得我這個師父,那我問你,入門之時的三不得,你可還記得?”

    寧遠樓頭更低了,頓了片刻纔開口說道“不得逆這天下萬族之氣運,弟子害人族損一位國士無雙,此罪一條;不得毀人道統,斷人傳承,五年來弟子不知搗毀了多少人族山門,此罪二條;最後弟子加害師尊,辱天昭師門,此罪三條。”

    “往事已往,現在來說都不算對。”江火聞言搖了搖頭,嘆道“一招風雷洗浮萍,竟落得外人笑話?我是這樣教你的嗎?”

    閉着的眼眸陡然睜開,江火左手仍負在背後,腳下一踏,那柄插在地上,方纔阻過諸方來客的長劍便直起飛入空中!

    再接劍,便有風雷聲乍起,江火側身一眼望盡這淵暮羣山、古城巍峨,偏偏不看寧遠樓,只是一劍朝前輕遞,不緊不慢,好巧不巧,劍尖直指業燼古城城門!

    劍已指出,過了兩三息,那早已凝起的風雷,才如得聽從號令了一般,隨着劍指的方向,摧襲而過,裂地數尺,所過之處不留一物,包括跪在地上的寧遠樓。

    上一刻,還跪在江火面前的寧遠樓,隨着一聲迅雷驟響,便已經貼在了業燼古城城門。

    江火昂首,說道“什麼是風雷洗浮萍?”

    這纔是。

    衆人訝異,這江火果真奇怪,不追往事,而是先責這寧遠樓招數使得太醜。

    使得太醜,便是辱於師門,是爲三不得中最後一不得,他江火爲了那些個往事早已準備好了一劍,而這多餘的一劍……

    風雨千山過,落花不入土。此劍過後,他江火再也沒有寧遠樓這個弟子。

    別人不懂,可寧遠樓懂,但他還有些話想說“師尊你不問我,我卻要說,說說那些那些爲了一己之力拋家棄子的人族,說說那些在生死前叛親害友的人族,說說那些說着自保,只談被害不談加害的人族。若非他們相逼,我又怎會殺許先生?”

    “而且,您可知我們天昭峯在放塵山處於什麼境地嗎?不要每次說的你不食人間煙火一般!”說着說着寧遠樓累積的五年的怨氣也漸漸爆發。

    江火望着諸峯,用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默唸道“正因爲我食的是這人間煙火,所以這人間,我能看到的,便要管得到。”

    緩緩轉過頭來,直視寧遠樓,目光璨璨如星火“遺族寧遠樓,還不取出天昭劍,履行五年之約!?”

    不是江火不願聽,而是很多事情到了這般地步,又何必解釋那麼多求個自己心安,路總要走的,若是每走錯一步都去向人解釋一句,那該多累啊。

    寧遠樓聞言張了張口,但很旋即閉上,低頭望着腳下灰白的荒土沉默了片刻,而後緩緩站直身子,起初低笑兩三聲,到最後仰天一聲狂笑,再直視着江火“如今已至這般地步,倒是我囉嗦了,那麼……”

    “就請出劍罷!”

    少年意氣,如他八歲請拜天昭峯!

    愁雲滾動,雨水漸大,寧遠樓握住四海劍,越握越緊、越握越緊,五年來的愧悔也越來越淡。

    他只是想活着,五年前如是,如今亦如是!何錯之有?!

    四海劍的劍火映得雨幕通透,只餘寒意、只餘殺機,反觀江火,不知有多少人來到這裏就是爲了一睹那赤紅色劍火的風采,可他偏偏不起劍火。

    但好在有些讓人情緒升涌的事情,沒讓他們太過失望。只見江火周身的雨水開始倒流,逆着蒼穹而上,而那氣息同樣開始飆升力體進、藏府進、靜息進,五脈外三進,成!

    入,開元進境!

    氣海越、元精越,五脈內二越,成!

    入,江湖越境!

    外罡輪、內陽輪、御輪,成!

    入,光晗地境!

    只差一風雨化象輪,四陽輪便可修齊,入那縱象天境。不過即使差最後一輪,這般作爲還是引來了天地化象,不同的魂在入風雨化象輪之時所化之像是不盡相同的,而江火此相,不是什麼風雨大作、雷霆滾滾;也沒有什麼萬劍朝聖、山阿崩四海傾,只是——那埋藏在這荒土中不知多少歲月的寒木種子,開花了,不發芽,只開花……

    寒木開花,那是這世上無人見過的景色,但如今這諸峯千人不知算不算是三生有幸花呈三層十九片,每一片花瓣好似披着些許蛇鱗,映着由紫到藍的所有顏色,花中若有一隻引路燈火,不停播散着一小朵藍幽幽的火光,自下而上飛上這天穹。

    一時間,巍峨古城下、連綿羣山外、破敗寒林中、雨幕天光下,百花幽焰生。

    白衣青年意氣如昨!

    “如夢如幻……如夢如幻……”那是來此的少女們再也忘不掉的容顏,那是她們再也忘不掉的景色。

    氣象已成,那便開始。

    “今日我準備了兩劍送於這千山之間、遺城之前。”

    雪色的睫毛下目光灼灼,雙手持劍,緩緩立於自己面前。

    佛門長劍,尋常模樣,卻突兀了整個世界的光芒。

    “這第一劍,清我天昭門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