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第161章 南察風波(完)大黜
    朱翊鈞忍不住仔細看了下去,看完才知道原因。

    海瑞不是彈劾他們二人貪蠹,而是彈劾他們二人不作爲。

    怎麼不作爲了?他們二人一個是南京戶部二號人物,一個是南京工部二號人物,恰好兩人去年都“分管”吳淞江河堤修整工程。

    吳淞江河堤修整工程鬧出前面那樣大的風波,這次又被海瑞認定應該黜落的相關官員高達六十五人,顯然是南京近來最大的案件。然而,出了這麼大的事,他們二位居然毫不知情,事前也沒有任何預防措施,這使得海瑞在彈劾奏疏中憤怒地表示他們二人純屬尸位素餐之輩,根本當不得重任!

    因爲一件事就被罵尸位素餐,看起來有些冤枉,不過真要仔細想想,其實海瑞這樣罵也不能說沒有道理。

    吳淞江河堤修整工程涉案官員高達數十人,某種程度上變成了一次狂歡盛宴,在這種情況下不可能毫無風聲走漏,最起碼作爲該工程在南京戶部、南京工部的主管官員,衷貞吉和朱天球沒有道理一問三不知。

    “臣恐其非不知,知而不敢言也。”——我看他們不是不知道,只是知道了也不敢說罷了。

    不知道,這還可以說是一時失察,雖然也該罰,但畢竟尚有可諒之處。知道了卻不敢說,這在道理上就沒有什麼可以轉圜的了,畢竟性質上已經起了變化。你自己的正管你都不敢管,你不是尸位素餐是什麼?

    然而,海瑞這彈劾卻讓朱翊鈞感到有些棘手。不錯,從道理上來說,他們兩個作爲該工程的主管官員,工程出了這麼大的紕漏,無論怎麼說都有責任。用高務實當年的話來說,就是“至少得有個領導責任”,你領導無方啊!

    可是朱翊鈞也不是新手村級別的皇帝了,這檔子破事能被揪出幾十號涉案官員來,可見已經達到一般而言“法不責衆”的程度。

    在那樣的局面下,說實話他們兩個自身沒有涉案就已經挺難得了。奢望每個人都是海瑞,敢指着朝野上下袞袞諸公罵“你們全都不是男人”,這未免有些想得太多。

    所以海瑞的指責沒有問題,彈劾也非無憑無據,但要處理卻不容易,即使是皇帝,也要照顧一下可行性。

    照顧可行性不是說處理不了,皇帝當然可以說你倆該罰,想必就此罰了下去他倆也不會喊冤,但這樣一來皇帝的形象就有問題了,一頂苛責臣工、刻薄寡恩的帽子怕是很難摘掉。

    海瑞在彈劾中建議讓他們兩個冠帶閒住,這肯定不是朱翊鈞能答應的,可他思來想去,事情既然到了這一步,裝聾作啞也不是道理。到了最後,朱翊鈞只好下旨嚴斥,但在嚴肅批評了一頓之後,卻只是給了個“罰奉半年,策勵供職”的處罰決定。

    誰說當皇帝就能爲所欲爲了?皇帝的權力雖然近乎無限,可皇帝要考慮的方方面面也多,尤其是對於名聲而言。

    一位從小接受儒家正統教育的皇帝,在很多時候、很多事情上面臨最大的阻礙,就是他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兩位主管大臣的問題解決了,剩下的那些涉案官員就好辦,朱翊鈞對他們就沒有太多的仁慈可講,一一看過其涉案的證據之後,對海瑞的南察結語基本照準。

    他看了看內閣的票擬,發現內閣也沒有提出太多的質疑,只是對個別犯官的處罰略作了一些調整,比如有些被海瑞下結論應該回籍閒住的,到了內閣的建議這兒就變成了冠帶閒住;原先是冠帶閒住的,內閣就建議降調外任——南京官員相對於其他地方來說也算京官。

    凡此種種,不一而足,大抵都是將海瑞的建議“大事化小”,但卻沒有“小事化了”。

    朱翊鈞心中一動,讓陳矩去把南察應黜犯官們的籍貫履歷整理了一番,發現果如他所料,其中絕大部分人都是南榜出身,平日裏也都傾向於心學——心學官員或是實學官員,並不一定完全看籍貫,而“傾向”這種東西又不是印信腰牌,不可能一眼便看得出來,很多時候還得看該員的行事作風,在一些重大事件上表達的立場。

    看了陳矩整理來的卷宗,朱翊鈞才確信,心學官員在此次南察之中顯然“吃了虧”。

    他倒不懷疑海瑞故意拉偏架,畢竟這位老先生做事向來不顧及別人的態度,自己又不圖錢財,並不是容易被腐蝕的人,所以這就意味着南京的心學派官員實在有些集體墮落。

    再仔細看了看,朱翊鈞又發現,被黜落、貶斥的南京官員裏頭,以戶部涉案最多,工部緊隨其後不遑多讓。兩部加起來,佔據了本次南察中落馬官員的足足四成。

    皇帝的心情一下子跌入谷地:南京戶部、工部還是有一定全力的,現在居然腐化至此,再不扭轉一下怎麼得了?

    他閉上眼睛平復了一下心情,猛然睜眼,提起御筆在海瑞的南察結語奏疏上寫下了一個大大的“可”字。

    萬曆十五年丁亥京察,至此圓滿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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