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第167章 君臣懇談
    大明的皇帝看來還是很自信的,當然這可能還和他與高務實之間親密的關係有關,要說高務實因爲納個妾就坐歪了屁股,皇帝陛下認爲那是天荒夜談。

    不過道理雖然是這個道理,朱翊鈞還是馬上想到了高務實爲何有些猶豫。

    他估計高務實一來是擔心自己多想,二來恐怕也是擔心外廷議論,於是略一沉吟,補充道:“這樣吧,我再幫你一把。你去和葉赫的人說,讓他們先主動提出把納林布祿的妹妹獻給我,隨後我便下旨,就說爲了酬功,再把她賜給你。”

    好主意啊,這麼一來,孟古哲哲入高府的性質就完全變了,不能單單看成葉赫與高務實有了聯姻,而是葉赫爲了顯示恭順而向皇帝進送他們尊貴的格格。而與此同時,皇帝雖然接受了這番好意,卻又直接轉賜給了親信的大臣,是施恩於下。

    不管從哪個方面來看,皇帝和高務實都處於無懈可擊的狀態,外廷就算把眼珠子瞪出來也找不到茬。甚至,就連葉赫的表現也變得不同起來,從賄賂重臣變成了恭順天子。

    完美。

    看來當皇帝和做其他工作沒什麼不同,只要幹得久了,一樣會變得經驗豐富,水平也能得到提高。

    不過高務實不是天真之人,他知道朱翊鈞這樣做固然主要是爲了幫自己一個忙,但也並非就完全沒有其他用意了,甚至這“其他用意”恐怕還不止一層。

    比如說這樣一操作,就讓大明借葉赫女真第一強酋的名頭讓自己顯得更加強大——強如葉赫都要靠送格格來討好大明,其他小部焉敢在大明面前放肆?

    雖說“其他小部”可能原本就不敢,但這樣的事情永遠不嫌多,這樣的思維永遠可以進一步加強和固化。直到他們形成潛意識,天然認爲大明不可戰勝,只能永遠順服,那纔是最完美的。

    又比如說這樣一操作,葉赫方面在女真人眼中,就更可能被認爲是哈達“滿洲國主”的替代者,繼而提升葉赫的威勢,使得其潛在的挑戰者——比如努爾哈赤——不敢輕舉妄動。

    如此,便能更好的維持遼東方面的安靖,確保在大明處理完察哈爾問題之前,遼東不會牽扯大明太多的精力。

    再比如說,他在這件事中插上一手,對於葉赫本身也是一個警告:你們不要以爲私底下這些事情能瞞得過朕,朕對你們的心思清楚得很,只不過朕心寬四海,這次就先給你們一個面子罷了,今後可得好自爲之。

    甚至高務實還有點懷疑,朱翊鈞可能是擔心葉赫此舉有行離間計的意圖,因此乾脆主動介入,讓葉赫看看他與自己君臣二人的親密無間。

    總之,朱翊鈞選擇主動插手此事,而不是單純表示一下同意,其中不大可能僅僅只是爲了“再幫你一把”。“再幫你一把”固然是主要原因,但其他原因同樣不容忽視。

    高務實對此並不生氣,反而有些欣慰。這麼多年過去,那個曾經對吹香皂泡泡情有獨鍾的小太子,終於成爲了一名合格的皇帝。

    他或許仍然有自己的個人所好,有自己的感情傾向,但他對於各種事情的看法以及處理事情的手段,的確已經成熟。

    因此高務實假裝什麼都不曾看出來的樣子起身深鞠一躬向皇帝謝恩,朱翊鈞笑道:“行了行了,沒有外人在就不要這麼麻煩。”

    等高務實再次坐好,朱翊鈞又道:“這幾年怎麼感覺一年比一年冷,你要不要陪我喝幾口?”說着朝不遠處的御案走去,那上頭有一壺御酒,兩隻禹瓷小杯。

    高務實笑道:“皇上該不會是因爲臣要來,還特意換上了禹瓷酒具吧?若是這般,臣還真不好推辭。”說着便也起身走過去。

    朱翊鈞哈哈一笑,拿起酒壺就要倒酒,高務實連忙攔住,道:“還是臣來吧。”

    但朱翊鈞卻不肯,反手又攔住他,道:“今日此處並無君臣,只有同窗。我是地主,我來。”然後不由分說地開始斟酒。

    兩小杯酒倒好,朱翊鈞左右手各拿起一杯,一手遞給高務實,道:“敬昔時。”

    高務實略微一怔,雙手接過小酒杯,答道:“敬來日。”

    朱翊鈞聽了,哈哈一笑,道:“幹!”說罷便將自己杯中之酒一飲而盡。高務實自然不能落後,也道:“幹!”同樣一飲而盡。

    朱翊鈞看來頗爲高興,但左右看了看,卻遺憾道:“先前忘了準備些下酒菜,只有些蜜餞乾果。”然後馬上又笑了起來,展顏道:“不過也無妨,有你在旁與我同飲,總比我平日‘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來得舒暢。”

    兩人把這壺酒拿到鎏金暖爐旁邊,又搬了把椅子放酒,就如尋常人家一般毫不講究。

    朱翊鈞笑道:“你可品出此是何酒?”

    高務實一愣,搖頭道:“臣平日少飲,對此倒不擅長。”

    朱翊鈞道:“此乃秋露白,是御酒坊中的精品,相比於荷花蕊、寒潭香、竹葉青、金莖露、太禧白等,我最愛此酒。”

    高務實點了點頭,道:“既名秋露白,莫非是以秋日清晨之露水所釀?”

    朱翊鈞哈哈大笑,伸手虛指高務實,道:“原來你也有不懂之物?這秋露白其實算來不算秋酒,此乃每年十月間所釀,乃是冬釀。

    不過以露水釀之倒是不假,此法源出山東,本是以淺盤放在一處碧草茂盛、叢葉倒垂的劈立崖壁之下,收集草葉上的露水而爲之。不過宮裏沒這條件,御酒坊的人也就是用些玉盤,在玉泉山上盛些露水湊數罷了,因此這酒或許還缺了些韻味。”

    高務實笑道:“世無孔子,臣不懂之物不可勝數,何獨酒之一物。”

    朱翊鈞點頭道:“也是,你是心懷天下的名臣,焉肯把工夫花在這些喪志之物上。我卻與你不同,朝廷的事情大抵內閣的票擬都有道理,我只需按例批紅即可,真要我來決斷的事情少之又少。

    我又不便離宮,都不必說太遠,就是想去你的白玉樓逛逛都難得成行。你說,我平日裏到底該如何打發?”

    朱翊鈞也不等高務實回答,嘆了口氣,看了看門外的飛雪,慨然道:“天下不知道有多少嚮往這紫禁城,卻不知此處不僅高處不勝寒,更要緊的是,它其實也是一處囚籠。”

    高務實道:“天下人嚮往紫禁城,不過是嚮往權勢罷了,可不是嚮往皇上肩頭的責任。”

    “責任,你又說到責任了。”朱翊鈞嘆了口氣:“打小你就特別愛和我說這個詞,現在我能理解你所說的責任,但……我有時候還是忍不住有些想問你:你整天想着這些責任,不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