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 第209章 磋商
    沈鯉的這番舉動大出高務實意料之外,但想想卻也在情理之中。

    雖然沈鯉從翰林院外放部衙的時間並不長,然而他的年紀卻並不小,今年已經五十有八。都不必說別人,想想張居正當初入閣才四十出頭就知道,要沈鯉現在不着急,那的確很難。

    哪怕張學顏效仿郭樸當年,一到七十歲就堅決請辭致仕,可等到沈鯉順利接替他入閣,也已經過了六十,這實在有點太遲了。

    但沈鯉的這個做法卻讓高務實很不痛快,因爲這對實學派整體而言是一個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策略,而對於他高務實本人,則還要反過來,是殺敵八百、自損一千。

    張學顏在遼撫任上雖然主持了幾場大戰,但他和高務實不同,他只負責調度,仗是李成梁去打的。他自己擅長的其實還是施政細節,尤其是當他在戶部任上及作爲主管戶部的閣臣搞出了《萬曆會計錄》之後,更是以熟悉財政而著稱。/

    因爲熟悉財政,他對高務實格外重視,也成爲高務實在內閣之中的鐵桿盟友,與吳兌一起形成了高務實在內閣之中的兩大臂助。如果張學顏去位而沈鯉入閣,很可能導致許國與沈鯉的聯盟反壓高務實和吳兌一頭。

    實學派本身是改革派,然而許國和沈鯉都是實學派內部的保守派。保守派不是說就不肯改革,只是對於改革的力度、步伐的大小與被天下人視爲激進派的高務實不同。

    高務實早年其實也不被視爲激進派,當時朝廷高層都覺得高拱纔是激進派,高務實反倒是個能讓高拱保持克制的存在。

    事實上高務實被當做激進派還是近期的事,從開藩禁算起,到“收攏天下財權”達到頂峯,高務實的改革力度之大,已經讓很多人心驚膽戰。

    這就是文官政治的弊端之一,文官政治對於維護國家穩定有不可替代的巨大作用,但它有一個痼疾,就是輕易不敢嘗試改變——任何改變都意味着可能出現的不穩定。

    小幅度的改變是可以的,這是一種自我修正,文官政治也有這種自發性的功能。但過大、過急的改變則不被他們所認可,或許他們洞悉了後世的一句名言:步子大了容易扯到蛋。

    高務實認爲自己的改革都是有基礎的,也有足夠的力量與手段保證不會“扯到蛋”。可顯然激進派與保守派之間的認知差別客觀存在,高務實覺得不會,保守派還是覺得會。

    換言之,如果沈鯉真的取代了張學顏,實學派內部激進派與保守派的實力對比就會出現變化,高務實接下去的處境也會變得相對艱難起來。

    然而這件事該如何解決或應對,高務實一時半會兒也還理不出個頭緒。

    按理說,以針對李成梁爲手段,迂迴打擊張學顏的聲望,這個圈繞得有點大。畢竟張學顏雖然和李成梁共事足足八年(張學顏隆慶五年被高拱用爲遼撫,萬曆五年因拓邊寬甸六堡之功召回並升任戶部尚書),但當時李成梁是沒有文官派系背景的,李成梁明確成爲心學派背景武臣是在張學顏回京之後的事,並且其中還有數年過渡。

    這麼看來,以李成梁之失攻擊張學顏,頂多只能說張學顏當時爲李成梁所作的報功奏疏有問題,比如說虛功實報、諱敗掩過之類。

    但這也很難辦,因爲李成梁過去的功勞問題在申時行的申救疏之後,朝廷實際上已經形成了“統一看法”,即申時行疏中所謂“倘以一計之誤、一戰之失而多生支節,盡沒成梁百勝之功,此則臣等之所深惜也。”

    換句話說,不能因爲這一次戰敗就胡亂牽連攀扯,把李成梁百戰之功都給淹沒了。

    皇帝今天表現的態度,其實也是以這一立場爲基礎的,所以他纔會同意讓李成梁以寧遠伯回京榮養——如果他過去的功勞有問題,那這個寧遠伯的世爵顯然得廢掉纔對,還回京榮養個鬼?怕不是該回京殺頭。

    因此咋一看來,張學顏應該還挺安全。不過高務實始終有些不安,覺得許國和沈鯉應該不會做無用功,這件事恐怕還有後續變化。

    吳兌和梁夢龍不知高務實心中的擔憂,又問起他的來意,於是高務實把剛纔在宮裏的事大致說了說,當然說的都是能讓他們知曉的那部分。

    聽完高務實的話,吳兌沉吟道:“楊四畏乃可用之人,其獨子楊元……”

    話還沒說完,高務實就一怔,打斷道:“楊元?”

    “此楊元非彼楊元,同名而已。”吳兌解釋道:“楊四畏子楊元如今在禁衛軍中,而且還是日新你親自選定拔擢的。”

    高務實回憶了一下,恍然道:“哦,我想起來了,他是禁衛軍第三鎮第二協協統。”

    吳兌笑道:“不錯,日新果然強記。”

    高務實詫異道:“第三鎮前次曾派兵參加平定西北之亂,第二協也有出兵(但只是派了一個標的騎兵),他作爲協統即便不曾親臨,似乎也該有所獎賞,怎麼現在還是協統麼?”

    梁夢龍插話道:“他現在是以第三鎮副統制兼第二協協統。”

    高務實點了點頭,也明白了吳兌之前那話的意思:楊四畏的獨子楊元既然是禁衛軍的人,而且還是自己選拔上來的,那麼楊四畏肯定傾向於自己一邊。

    果然吳兌接着道:“原本因爲有這層關係,若楊四畏調任遼撫,則遼東之事便好辦了。但此番皇上念及舊情,以李如松回鎮遼東接替李成梁,我恐遼東仍然多事。”

    梁夢龍也皺着眉頭,道:“李如松此前也在京營呆過幾年,漠南之戰時還有斬將之功,這次平定西北又立下大功。以他回鎮遼東,從能力上而言倒也並不爲過。

    只是李如松此人個性張揚,與其父李成梁不可同日而語。我曾聽聞他在山西之時便曾口出狂言,說太原兵卒怯懦,不及遼兵果銳。這次隨日新你征討哱拜,他也沒帶多少山西兵馬,只以隨任家丁爲主。

    去年年底,西北事定,李如松改任宣府。巡撫許守謙閱操,李如松倚仗徵西之功,竟與許守謙並坐。宣府參政王學書見之不滿,斥責李如松不守規矩,李如松反脣相譏,不肯稍讓,雙方差點動手上演全武行……總之,我看此人不是個省油的燈。”

    “差點動手”這話肯定有些誇張,不過高務實幾乎能猜出當時的情況多半是這麼回事:

    李如松目無餘子走上檢閱臺就和許守謙坐在一塊兒,許守謙大概從來沒碰到過這種奇葩事,因此雖然心中不滿,一時卻在猶豫是直接呵斥好,還是暗示李如松坐錯了位置好。

    但巡撫雖然沒說話,下面的僚屬必須有所表示,所以參政王學書當場發作,喝令李如松讓座。然而李如松剛剛得勝歸來,正是滿心老子天下第一的時刻,自然懶得搭理。王學書覺得自己受到了無視,擼起袖子就準備去把李如松拖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