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 第208章 變化
    政治問題是天底下最複雜的問題,它不能脫離時代背景,也不能脫離人的身份,而且還和其他任何問題都產生相互影響的作用。

    如果把李如松的個性放在明初那會兒,其實並不顯眼,因爲在那個時期,以淮西軍功集團爲首的武將可以壓着文官耀武揚威而不被質疑。

    如果李如松不是將門的官二代,而是如高務實這樣的文臣官二代(或N代),他的處世態度也不至於有太大的後果,了不起被人說一句剛愎自負,官場上願意提攜的他的人少一些罷了。

    壞就壞在他既是將門出身,又動不動就得罪文臣,仗着皇帝的寵信,生生把自己玩成了孤臣。這種情況發生在這種時期,當真是神仙難救。

    以高務實這樣的出身,敢於拿祖制開刀搞改革,也不敢輕易改變所謂以文御武的傳統,原因其實很簡單:任何居於穩定統治期的政權,都必然是文官政權。/

    武將相對於文官在政治上處於優勢的時期,通常而言要麼是開國之初挾“打天下”之餘威,要麼是國家大亂之際恃“挽狂瀾”之實力,從來沒有在國家穩定時期出現武將集團控制國家的情況。

    如果有,那就意味着大亂將起。

    事實上,有明一朝雖然財政制度極其糟糕,但它的政治制度是很先進且合理的,甚至可以說是中國古代史上最爲優秀的制度。

    衆所周知,政治制度這種東西最關鍵部分就在於制衡,任何一種權力如果處於無可限制的狀況,都會導致國家全面失控,無論這種權力屬於誰——皇帝、文官亦或者武將。

    後世提到關於明朝體制的問題,總會中樞的最高權力在皇帝,內閣的作用只是顧問,六部的權力也比較弱。但其實這只是明太祖朱元璋創立這套體制的初衷,實際上則只在洪武和永樂兩個朝代真正執行過。

    事實上終明一朝,就只有洪武和永樂兩朝的政治體制非常接近於後來的韃清。到了仁宣之後,因爲當時文官治國的思想開始逐漸濃厚,具體的行政權向內閣和六部轉移,皇帝的行政權開始逐漸萎縮。

    必須承認,這樣的演變不是皇帝的初衷,但是它符合一個國家在穩定之後各級官員的訴求,而不是什麼皇帝昏庸之類的問題而導致。

    明朝的仁宣二帝會比清朝的大部分皇帝昏庸嗎?顯然不可能,但韃清的情況是,即便皇帝昏庸,官員也不敢有這樣的訴求。

    爲什麼?這個朝廷的官員都把自己看成皇帝的奴才,又怎麼敢和皇帝逐步的索要行政權?

    這種轉移在景泰和天順兩朝基本完成,這是由於兩方面原因同時造成的。

    首先,明朝的文官敢於直諫皇帝,敢於用禮儀道德束縛皇帝,對皇帝形成了掣肘,所以他們能爭取到越來越多的權力。而皇帝不可能自己一個人就能管理全國的政務,所以需要依賴內閣和六部大臣來幫助自己具體的執行行政權力。

    這也不是什麼皇帝昏庸造成的,而是皇帝實事求是的需要依賴大臣們給自己做參謀。韃清的統治者當然也沒法一個人管理國家事務,但他們與大明不同,他們自己就是少數派,團結少數派壓制多數派,這個難度反而小得多——因爲需要分紅的人少了。

    他們死守着他的權力不信任漢族大臣,而韃清朝廷裏想爭取權力的也就只有漢人大臣——“此亂命也,粵不奉詔”這種話,只能是李鴻章這樣的漢臣才說得出來。參加“東南互保”的都是漢臣,滿臣即便同意東南互保也不敢明面上加入,這就是明證。

    而明朝是“多數派”皇朝,皇帝身邊不可能有一小撮可文可武的鐵桿保皇黨,所以文官大臣的權力進一步擴大。如在景泰時,景泰皇帝依賴於謙;天順時,英宗依賴李賢。

    到了弘治以後,情況就已經是皇帝越來越難控制的了。皇帝已經變成了權力的來源和象徵,但他們做任何的事情都已經沒有辦法自由。

    比如正德要南巡,權力意識的大增的大臣們全體反對。而如嘉靖的大禮議、萬曆的國本之爭等等,都是皇權與文官政權的衝突。

    此時,皇帝們已經變成了退居幕後的國家最高統治者,他們的確始終掌握着對任何事情的最終決斷權,但是平時的行政權力已經幾乎完全落在了內閣和六部的手裏。

    這也不是皇帝昏庸和懶惰造成的,明朝中期的很多皇帝們都因爲要權力和大臣們進行過殊死的鬥爭。

    皇帝是權力的來源,他可以給人權力,也可以剝奪權力,並且掌握人的生死。這是他唯一可以威脅大臣的地方,但是偏偏明朝的大臣常常並不那麼怕死。當皇帝撤換了一個大臣,經常會有更多的大臣站出來維護這個集體的權力。

    不是作爲個體的大臣真的不怕死,也不是他們不在意自己的政治前途,而是他們也不敢違背文官集團的整體利益。這就是所謂“沒有人能背叛自己的階級。”

    高務實也不敢。作爲文官集團的一員,甚至是領袖之一,他擁有足夠強大的名望和實力,卻同樣不敢在這一點上打馬虎眼。

    他對武將的態度比絕大多數文官對武將的態度要好,但那是個人態度,外界只會說他高司徒爲人隨和,因爲他並不是要給予武將與他平起平坐的權力。

    轉回到皇帝,朱翊鈞與他的爺爺嘉靖同樣是少年天子出身,兩個人也都有着頗爲了得的政治手腕,但爲什麼嘉靖時期的大禮議以皇帝的勝利而告終,而朱翊鈞時期的國本之爭卻以文官集團的勝利而告終?

    是文官集團在萬曆朝變得比嘉靖朝更強大了嗎?未必。事實上,這裏更關鍵的問題在於皇帝本人的思維。

    高務實當年看過很多穿越明朝做皇帝的小說,且不論其合理性與否,首先它們當時給了高務實一個很有趣的思考:皇帝本人的思想,對其統治的影響。

    穿越者皇帝的思想,當然是和土著皇帝的思想大相徑庭。而穿越者是一個久經世事知識淵博的人,還是一個普通的社會底層小年輕,同樣也有很大的影響。

    針對每一個具體的人來說,他的思想侷限性,比他的生理侷限性,就更加嚴重了。

    首先,他受到時代的侷限性,很少有人的思想,能夠突破時代主流思想的桎梏;其次,他受到個人階級的侷限性,他所處的階級和生活方式,很大程度侷限了他的見識;再次,他受到了個人教育的侷限性,人的思想是後天形成的,教育讀書這種間接經驗,也會嚴重影響其思想。

    對於明朝的土著皇帝來說,他不可能突破時代的侷限,看到歷史發展的潮流和方向。他被束縛着宮廷中成長的個人經驗,也讓他嚴重缺乏對整個社會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