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 第208章 變化
    高務實發現,歷史上幾個偶然成長在民間的皇帝,個人能力幾乎都非常強。

    最後一點,則是土著皇帝受到的教育也是傳統儒家思想那套,他也基本上不可能突破這套思想的桎梏。

    嘉靖與萬曆最大的不同,就在於嘉靖是藩王世子“小宗繼承大宗”入京爲帝,而朱翊鈞是由少年太子而爲少年天子,他接受的都是文官集團給他安排好的儒家教育。

    這一世的朱翊鈞稍微幸運一點,因爲有了個高務實在身邊,旁敲側擊地給他一些新思維影響。然而限於高務實的身份,這些影響也是有限的,是有所剋制的。

    思想上的侷限,會造成其行爲的侷限。連想都想不到的事情,怎麼可能去做到?思想上面的殘疾,比肢體的殘疾要可怕的多,因爲你根本意識不到自己是殘疾!

    文官集團在道德禮儀、信息掌握、行政執行和意識形態操控等方面,對皇帝形成了全方位的制約。作爲帝王你高高在上,看似無所不能,其實是一個大號的泥胎木偶:你看到的信息是失真的,你決策的事項是高成本低效率執行的,你想做的變革和調整必須要符合文官集團的利益,同時還要符合道德禮法的主流意識……

    皇帝們或許很少總結這些,但皇帝們一定能意識到一些,所以在原歷史上,皇帝們都更喜歡用自己熟悉且相對“聽招呼”的重臣。無論是嘉靖用嚴嵩,還是隆慶用高拱,亦或者萬曆用張居正,在這個根源上區別都不大。

    無論這位首輔是忠是奸,本質上都是他將皇帝忽悠瘸了。至於接下來的事,只能看這位首輔的良心。

    文官制衡皇帝,最常用也是最有力的武器是倫理道德,倫理道德是我們這個敬天法祖的國家的根基,是和平年代皇權的授予者,是運行國家機器、維持地方長治久安的工具,同時也是幾千年來這個國家所有人——包括皇帝本人——內心中根植的絕對理想與理念。

    文官熟讀四書五經,又通過了科舉考試,無疑是這個國家對倫理道德那一套最熟悉的人,他們可以讓一切事情與合適的道德掛上鉤,並以此來要挾皇帝、使事情符合他們的意願、對事情做出合理的解釋。

    他們甚至從皇帝小時候開始就教授他倫理道德,以便於皇帝長大後能更好的間接治理國家。事實上,對於國家實際的運行,文官集團纔是真正的核心,皇帝不過是一個傳統權力的象徵罷了,無非因爲傳統的根深蒂固,以及沒有新的意識形態替代,才讓皇位如此的不容置疑,這也讓道德倫理對於皇帝更加的重要了。

    在這種時候,李如松作爲實際上的被統治者,要求與實際上的統治者平權,怎麼可能取得成功?哪怕在皇帝這個名義上的統治者多方保護之下,他也依然會死——意外戰死也是死啊,你看那位老老實實與文官集團搞好關係的戚繼光,他怎麼就不會意外戰死呢?

    更讓人心底發寒的,則是朱翊鈞本人極有可能洞悉了其中的內情,所以至始至終放任和包庇李如松。他知道他不管怎麼保護,李如松遲早都會死。而在這個反覆拉鋸的過程中,尾大不掉的李家軍會被嚴重削弱,直至沒有威脅。

    這意味着,皇帝實際上默認了文官集團的強勢,也無意在“以文御武”是對是錯方面搞什麼撥亂反正。或許在皇帝所接受儒家教育所形成的思維中,這本身就是正確的,他的所作所爲,出發點都只是穩定統治。

    高務實一路沉默地出宮,沒有回戶部,而是讓儀仗直接開往兵部。湊巧的是,兵部今天不止是梁夢龍在,負責主管兵部事務的大學士吳兌也在。

    吳兌本是來詢問兵部對這次建州之戰賞功罰過的安排的,此時見高務實也來了,立刻明白高務實也一定是關心這件事,與梁夢龍一起將高務實請了進來。三人便在梁夢龍的值房裏開起了小會。

    剛開始說事,高務實就先聽到一個消息,吳兌說任養心那篇彈劾李成梁父子“環神京左右蟠據,橫驕莫可搖動”的彈章並非出自於“自發”,而是出自於沈鯉的授意。

    這個消息讓高務實先是有些錯愕,問道:“師兄可以斷定?”

    “不是斷定,是確定。”吳兌搖頭道:“我使人問過任子誠(任養心字),他親口說的。”

    高務實當即明白過來:任養心是山西芮城人,萬曆二年進士,其房師即是沈鯉。他雖然是實學派中理論上的晉黨一系,但顯然要受到沈鯉這位高居左都御史的老師影響。

    他本身是直隸巡按御史,左都御史兼老師的沈鯉讓他彈劾李成梁父子,他自然很難拒絕。

    問題在於,沈鯉爲什麼要這麼做——要知道,高務實這位實學派實際上的領袖到現在爲止都沒有公開表明態度。

    吳兌沒有明說,反倒是梁夢龍嗤笑一聲,忍不住開口了:“心齋公於遼撫任內數次爲李成梁請功,今李成梁有此大敗,似反證心齋公昔日所贊爲虛,此其一;心齋公今年六十有七,有人等不及也,此其二。”

    高務實瞥了一眼吳兌,見吳兌捻鬚不語,不禁輕哼一聲,道:“心齋公爲李寧遠請功倘若有誤,則我伯考文正公昔年獨排衆議,用心齋公爲遼撫,那豈非也是有誤?”

    牽涉到高拱,吳兌作爲學生也不敢不說話了,立刻道:“先師相文正公,素以用人稱職爲世所矚目。其用心齋兄爲遼撫,心齋兄乃實軍伍,招流移,治甲仗,市戰馬,信賞罰,使土蠻(察哈爾)不敢侵而王杲伏誅。於是設寬甸六堡,爲我朝廷拓八百里新疆——此若有誤,何爲不誤?”

    梁夢龍嘆道:“所以說有人就是等不及了,兩三年都忍不得。”

    吳兌也嘆了口氣,搖頭道:“也難怪他忍不得,此前日新頂了他大司農的位置,雖然他去做了總憲,但想必這口氣仍是咽不下去。

    而今年年初,本該起復回閣的鳳磐公又偏偏病倒了,於是咱們原計劃中,內閣能夠力壓心學一派的局面也就不復存在。此時此刻,他以爲主動一些便有機會入閣,且能得到我等的支持,那也就不足爲奇了。”

    原來張四維丁憂這幾年運氣很糟,先是因爲父親病逝而丁憂,等到丁憂結束,朝廷召他起復回京的消息剛到,他還在按照“流程”請辭呢,結果母親又病逝了。這下子走流程的請辭變成了真請辭,只能繼續丁憂。

    等到老孃的丁憂快要結束,他自己偏偏又病倒了。張四維本來身體就不好,壯年時期都曾經因病請辭回鄉休養過數年,現在年紀大了再一病,當時真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他甚至口述了一封信讓回鄉探視的張泰徵給高務實帶來,信中他用頗爲悲觀的態度告訴高務實,說他可能沒有機會再回中樞了,不過同時又表揚了高務實一番,說高務實這幾年的表現比他想象中更好,勉慰他繼續努力。

    張四維信中還說,“晉黨”本身原不該始終獨立於實學派中其他人,如今在高務實的帶領下已有逐漸融入的趨勢,這是個好趨勢,應該繼續。反而如果他回京,這種趨勢倒可能被打破,這對實學派整體而言是不好的,因此他不回去也有好處,勸高務實不必以此爲念,爭取早日讓實學派上下齊心。

    凡此種種,張四維說了很多。

    高務實仔細思考了一番,覺得大舅這話恐怕不是虛言安慰,而是意有所指。這幾年張四維雖然人在丁憂,但因爲京華傳遞消息十分靈通,他對朝中局面從來都很清楚。

    實學派內部在他離任之後雖然看似仍是一個整體,但其實形成了兩個派別,其中高務實佔據實力優勢,而許國、沈鯉一派由於有許國這個次輔的存在,則形成了名義佔優的局面。

    張四維當然對此不滿,所以一開始他是希望自己能夠早些返回中樞的,但天不遂人願,現在看來是有些難了。他自然是站在高務實這一邊的,也的確認爲只有高務實才能擔當得起實學派黨魁的重任,於是口述了這封信讓張泰徵轉交給高務實。

    高務實知道,隨着張四維的這個交待,他也一定會與晉黨其他人溝通明白,從此之後晉黨會加速融入整個實學派,並以高務實馬首是瞻。某種程度上而言,這封信甚至可以算作張四維的政治遺囑。

    但不知道是不是許國、沈鯉方面也察覺到了什麼,因此沈鯉推動了任養心彈劾李成梁父子——這個舉動的真正目標不是李成梁本人,而是一邊打擊心學派勢力,一邊打擊張學顏的名聲。

    倘若張學顏因此請辭,而心學派也因爲李成梁一事不敢冒頭,那新入閣的人選可不就還得從實學派中來?實學派中現在最適合入閣的人有誰?

    高務實剛剛履新戶部尚書不久,而且本身也太過於年輕,肯定不是入閣的首選,那麼首選對象自然是左都御史沈鯉。

    許國肯定也支持這樣的變化,因爲他一個人光靠次輔的名頭已經明顯壓不住高務實,若是支持高務實的張學顏去位而沈鯉又成爲閣臣,此消彼長之下他就極有可能扳回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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