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 第247章 誰之勢
    新年剛過,京師百官甫一復班,宮中便傳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司禮監掌印大太監黃孟宇急病不能視事。皇帝憐其數十年兢兢業業之功,賜其京中宅邸一所,金五十兩,銀二百兩,以司禮監掌印身份將息榮養,病癒之後再行復職。

    與此同時,皇帝以陳矩權掌司禮監印,以張誠提督東廠。詔下,傳諸內閣部院,頓時驚起各種流言。

    衆所周知,黃孟宇成爲司禮監大璫,名義上是以昔日陳皇后、後來的陳皇太后親近之人身份而得此重任的,一直以來也都掛着這樣的名頭。

    當是時,李太后也有親近之人在內廷,那便是馮保。可惜馮保隕落得太快,因此皇帝換上了他自己的伴當陳矩替補而上。

    不過李太后很快有了新的內廷代言人,即張鯨。然而張鯨得意的時間也不長,不久之後同樣發配南京孝陵衛,算是和馮保做了伴。

    此時此刻,司禮監兩大巨頭便穩穩當當落在了黃孟宇與陳矩手中,這一來就是十好幾年,甚至已經快二十年了。

    按理說,黃孟宇此時的年紀的確已經不小,要說身體會出什麼問題,那倒也能不算稀奇事。只是,此前黃孟宇除了看起來略有些駝背之外,實在沒聽說有什麼大毛病,怎麼會忽然之間就得了急病,甚至恍如一病不起似的,直接就被“賜金放還”了呢?

    雖說皇帝表現得相當戀舊,不僅沒有罷免他的職務,甚至還賜了宅邸金銀,讓他“帶職休養”,並明確說“病癒之後再行復職”,可是……這是真的嗎?

    司禮監掌印這個職務在內廷的地位,一直相當於外廷的內閣首輔,而且還有內閣首輔所不能真正類比的特殊性,即它通常不會因爲一些稀奇古怪的原因而換人——如首輔可能因爲丁憂去職再起復,也可能因爲政爭而去職,後來局勢反轉又再度執柄。

    司禮監掌印太監可一般不會受到這種影響,能影響他的通常只有一件事,即皇帝的聖眷。

    聖眷在身,掌印之位就穩如磐石,絕難動搖;聖眷不再,掌印之位就一如無根漂萍,一碰及倒。一般而言,到了司禮監掌印這個地位,要下臺的話,要麼是病死,要麼是被人整倒,很少會因爲什麼身體原因而去職。

    然而,黃孟宇這次的情況卻顯得格外獨特,他算起來應該是“下臺”了,但他偏偏沒有去職;他丟失了權柄,但看起來又似乎沒有丟掉聖眷。

    這是怎麼回事?

    京中各部院內,小圈子之間議論紛紛。

    有一說,認爲黃孟宇可能是的確得了急病,導致不能視事,但司禮監何等重要,自然不能缺了主事之人,故皇帝不得不如此行事。

    有一說,認爲黃孟宇本人可能沒什麼事,但陳皇太后多年不問政事,在後宮的影響力已經完全衰退,所以皇帝也不必再給面子,而是要把自己當年的伴當推上掌印之位,以展示天下盡在我手。

    有一說,認爲可能是陳矩做了十幾年東廠提督之後,已經不能再容忍有人還在自己頭上,哪怕是這位他多年的搭檔,也只能被迫讓路。

    不過,這些說法都沒有另一則猜測來得令人心跳加速:黃孟宇乃是高務實當年施展手段,從大同鎮守太監調回京師,又神奇地推上了司禮監掌印之位的,故黃孟宇的“榮休”實際上代表着高務實聖眷的消退。

    這則流言帶來的震動是如此強烈,以至於許多人都開始在圈子內部議論應對之策。心學派們雖然談不上彈冠相慶,但也開始悄悄討論如何利用這一趨勢扳回局面,實學派們則紛紛派人暗中聯絡高務實,問及事情的內幕究竟如何。

    甚至就連許多中立派官員,也都不得不商量一下,如果朝中局勢真的出現重大變化,他們應該如何面對,持什麼樣的立場和態度。

    具體到實學派內部,不惟張學顏、吳兌連忙派人來詢問詳情,就連許國、沈鯉二位,也在幾個時辰之後派來了人,希望搞清楚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

    到了這個時候,似乎所有的實學派官員纔不分保守與激進,全都認識到了高務實的重要性——只不過是高務實推上去的一位司禮監掌印之去留,就讓他們緊張至斯。

    彷彿只有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才知道高務實的地位不能動搖,一旦他的地位發生動搖,則整個實學派都會出現動搖。

    地動山搖的那種動搖。

    然而此時的高務實也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不僅黃孟宇本人在事前事後都沒有傳來任何信息,一貫消息靈通、聯絡高務實也最爲迅速的陳矩同樣沒有傳來任何信息。

    彷彿就在過年的這幾天時間裏,高務實與內廷之間陡然被隔絕了開來。

    而新任東廠提督張誠則立刻走馬上任,先在內東廠接見了東廠內的各位大璫,之後馬不停蹄的去了外東廠,召錦衣衛南北鎮撫司王之楨、高務本參見。

    在接見之時,張誠雖然只是強調了一番錦衣衛的一些紀律,卻若有似無地指桑罵槐,話裏話外的意思只有一個,即錦衣衛“十數年來敷衍差事,毫無建樹”。

    王之楨與高務本心裏有火,如今天下安定,錦衣衛能有什麼建樹啊?難道孛拜造反那事也要怪錦衣衛不曾事先偵知?

    孛拜那會兒,之前錦衣衛又不是沒有提醒過關於他張揚跋扈的問題,但當時起兵這事卻是很突然的一次事變。

    在那之前很多孛拜的下屬都不曾得到任何指示,而是到了軍餉矛盾爆發之時,那股子怨氣才突然被孛拜利用並且立刻造反舉兵。錦衣衛又不是神仙,明明是地方大員的責任,也能怪到錦衣衛頭上嗎?

    況且如今是文臣強勢之時,錦衣衛就算想搞點大新聞,可上頭有東廠壓着,再上頭還有皇上壓着,你要怎麼搞啊,我錦衣衛就不要命了?

    要知道,就算當年陸炳權勢熏天之時,他也很少對文官下死手,而是利用他和嘉靖“一奶同胞(陸炳之母是嘉靖奶孃)”的優勢,儘可能的維護落到錦衣衛手中的文官們。

    陸炳那樣的滔天權勢都不肯隨意和文官們過招,現在的錦衣衛難道就有這膽量?

    不過,如今局面撲朔迷離,王之楨與高務本也知道張誠與高務實之間沒什麼關係,只好都忍了下來,任張誠怎麼說,都先看似恭順地答應了。

    等到傍晚時分,高務實回到府中。王之楨與高務本的消息送達,他的面色忍不住有些陰霾。緩緩地起身,他站到日新樓面對後宮方向的窗邊,雙手撐着窗沿,身體微微前傾,在夜色中遠眺宮中殿宇的琉璃瓦頂,維持着令人窒息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