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第277章 戰後波瀾(廿五)謝主隆恩
    封侯!世襲罔替!

    這聖旨一出,全場先是一陣死寂,匯十餘萬人而鴉雀無聲。繼而,忽有人用蒼老而厚重的嗓音大聲讚道:“《書》曰:德懋懋官,功懋懋賞。聖上不吝封侯之賞,非寄望於高南寧一人,實乃期許於滿朝之文武也……老臣爲高南寧賀,爲聖天子賀,爲聖祖神孫賀,爲社稷江山賀!”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注發聲之處,卻見老態龍鍾、顫顫巍巍地老定國公徐文璧上前一步,推金山倒玉柱地跪拜下去,俯身一動不動,這才發覺自己已然遲了一步。

    定國公徐文璧者,大明朝中山王徐達八世孫、定國公徐增壽七世孫。其於隆慶二年襲封定國公。隆慶五年,在廷議中贊同俺答封貢。朱翊鈞即位後,改掌後軍都督府事。

    徐文壁爲人小心謹畏,甚受今上親信,久爲“班首重臣”,屢代其郊天、祭祖,更是生產建設兵團成立後的首任司令,累加至太傅兼太子太傅,堪稱在世武臣、勳貴之第一人。

    高務實凱旋歸來之前,劉馨、高陌等私下聯絡各方,惟徐文璧不曾給予明確答覆,而是言辭閃爍、含糊其辭,讓劉馨等人誤以爲這老狐狸打算明哲保身到底。

    誰曾想,他老人家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王炸。其以頂尖勳貴之爵、班首重臣之尊,一番話不僅將皇帝重賞高務實的性質從“任人唯親”上拉走,而且上升到對滿朝文武實心任事的期許上。

    然後他明確表態,用“爲某賀”,一步步從高務實本人,到皇帝,到列祖列宗,直到天下社稷“賀”了個遍。不消說,這就是最明確的表態,最堅定的站隊。

    文官們此時仍然震驚於皇帝那句“其封如韓國公故事”之中不可自拔,發生徐文璧帶頭肯定這麼大的變故依然腦子發僵,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而武臣勳貴們可不會考慮那麼多,尤其是朱應楨和張元功二人,真是差點沒氣炸了肺。

    當然,他們不是氣高務實封了爵,而是氣徐文璧搶功。這老不死的明明是北洋海貿同盟的核心大佬之一,平時卻偏偏做出一副和高務實交情泛泛的模樣,但到了有這般“首倡之功”時卻是一刻也不肯落後,急吼吼地第一個跳出來摘桃子——您老不是纏綿病榻一年多了嗎,怎麼這會兒如此動作迅捷啊?

    “臣附議!”朱應楨與張元功急不可耐地連忙跟進一步,宛如有過無數次排練一般齊齊拜倒,連口裏說的話都異常同步:“高司徒封侯不僅是天下之望,更是陛下對羣臣殷殷之盼,臣等皆以爲大善!”

    朱翊鈞見三大國公先後表態,大喜過望,剛要誇他們幾句,卻見他們三人之後二十餘名候、伯也都踏前一步,口中高聲附和道:“臣等附議!爲司徒賀,爲聖上賀,爲天下賀!”

    “好好好,看來列位愛卿果然與朕同心,好!”朱翊鈞說着,目光朝另一邊掃去。

    另一邊自然便是文臣班列,不過朱翊鈞眼神掃過的時候,發現在武臣勳貴班尾處居然還跪着鬚髮斑白但魁梧矍鑠的李成梁,心中不覺一動,暗暗稱奇。只是李成梁看來十分老實,俯身跪在自己的位置上,別說不曾擡頭,甚至整個人都紋風不動,因此倒也瞧不見他的神情。

    當朱翊鈞的目光徹底轉向文臣班列,站在班首的內閣首輔申時行便瞬間坐蠟了。

    皇帝封高務實爲南寧候,申時行是完全可以接受的;世襲罔替,申時行也可以接受。然而,“其封如韓國公故事”就萬萬不能接受了!

    因爲,韓國公李善長是開國封爵之中的文官之首,同時也是文臣封爵這一類在大明朝極其少見、僅止於開國前期的特例之一。文臣封爵最大的優點,便是即便封爵也依然可以在朝中擔任文官,理論上便能以勳貴身份而宰執天下,絕非武臣封爵那般要被限制在五軍都督府這個清水衙門裏喫乾飯!

    在事前申時行與王錫爵的推斷和預估當中,高務實伐元凱旋之後對他們最壞的一種可能便是其以文臣封爵,但兩人都覺得這事兒發生的概率極低極低——畢竟這先例實在太少了,而且高務實這一次大功畢竟是戰功啊,你皇上怎麼能視而不見,非要給他以文官身份封爵呢?這……這簡直不合祖制啊!

    然而,儘管有一百萬個不情願,但眼下想要說出“臣反對”這三個字卻實在太難!

    申時行一瞬間便想明白了整個這件事之中的好幾處關鍵:首先,皇上爲何要搞出如此大的排場,以祭太廟之禮,八奏而郊迎?皇帝爲的是造勢,造最大的勢給高務實和他自己表功!

    一戰而達成二祖列宗之夙願,爲大明取代前元的合法性徹底正名。這樣的功勞誰敢說不重要,其中的意義誰敢說不重大?在“足可告慰二祖列宗”的情況下,以孝治天下的大明皇帝給立下首功的高務實封個爵又如何?封個“文爵”又如何?你敢說當不起嗎?

    誰敢說這話,那可不只是打皇帝的臉,那是在打二祖列宗的臉!試問爾等有幾顆腦袋夠砍?怕不是想落個誅十族的下場!

    其次,這次凱旋原本高務實是打算悄然一身回京,結果纔到延慶州便被皇帝叫停。皇帝不僅讓他把禁衛軍帶回來,後來甚至乾脆讓他一併將把漢那吉等蒙古首腦攜來。

    申時行原先以爲皇帝只是想樹立權威,讓蒙古人從此徹底認識到天命以變,全在大明,今後必須規規矩矩、老老實實效忠於大明而已。

    然而此時他卻恍然大悟,皇帝這一手至少是一箭雙鵰,除了前面這一條之外,還有更重要的一條。那就是當他當衆宣佈對高務實的文臣封爵之賞後,哪個文官敢當着蒙古人的面反對皇帝的聖旨?

    這可是自揭其短於異族眼前,要論起性質來……廷杖杖斃只怕都嫌輕!

    再次,在武臣勳貴們由班首重臣領頭,另兩大國公立刻附議,其餘勳貴一個不落全都表示完全贊成的情況下,皇帝意味深長地說了那句“列位愛卿果然與朕同心”。

    這話什麼意思還聽不出來麼?這封賞就是皇上的本意,贊成封賞就是與皇帝“同心”!那麼反過來呢?武臣勳貴們個個與皇帝同心了,你們文臣莫不是偏要與朕“離心”?

    可別忘了,在此時此刻,皇帝正由“與朕同心”的十餘萬大軍拱衛着,是其君威最盛之時!此刻表現出與皇帝“離心”,恐怕下一刻就有人能想辦法讓“三軍震怒”,然後這“離心之臣”便只能血濺五步了。

    申時行不禁有些恍惚,當年那個戰戰兢兢的小皇帝,曾幾何時已然如此深謀遠慮,甚至稱得上老奸巨猾,可以在悄然之間將如此多文臣玩弄於股掌之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