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第280章 劍指東瀛(卌三)沒那麼簡單
    “上國雖強,終究外國;朝鮮雖弱,畢竟母邦。況我兩班子弟世代爲官,若併入上國,豈知不會三世而衰?”

    柳成龍說出這番話來,意味着他對於用常規方式勸說已經不抱希望,只能祭出這最後的大殺器。本質上來講,其中蘊含的思想不外乎“寧爲雞首,不爲鳳尾”。

    不過,這雖然是一種很常見的想法,可是在朝鮮兩班看似科舉選拔,實如九品中正的門閥政治之下就未免過於無恥。

    只是,無恥歸無恥,但同樣作爲既得利益者集團的一員,柳成龍相信權慄也難逃這一思維的桎梏。

    權慄並非普通武將,他出生於安東權氏的一個兩班世家,其父是曾經做到過領議政的權轍,故權家實際上也是兩班頂級家族。

    不過,權慄本人早年的仕途非常不順,他於萬曆十年(1582年)才得以武科合格,而這一年他其實已經四十六歲(虛歲)。

    縱然如此,權慄也沒有隨即踏入政壇,直到壬辰倭亂髮生,在柳成龍的推薦下,權慄才得以出任光州牧使——你沒看錯,以他的出身,不做官則以,一做就是地方大員。

    當時權慄在李洸麾下作戰,轉戰漢陽。然而,李洸最終在龍仁被日軍擊敗,權慄不得已退往光州,並很快組織了一千名民兵。

    日軍到達錦山以後,全羅道的治所移往全州。權慄率軍前往全州的大門梨峙,以遏日軍兵鋒。權慄親自監陣,如有退卻,立即斬首。此戰中,民兵首領黃進被火銃擊中,依然奮勇戰鬥。最終,軍法嚴厲的權慄戰勝了小早川隆景的偏師,並收復了全羅道。

    這對當時的朝鮮而言算是難得的好消息,於是朝鮮朝廷嘉獎了權慄的功績,於次年任命他爲全羅道觀察使兼巡察使。

    權慄組織了民兵和僧兵共計一萬餘人,前往京畿道,試圖收復漢陽。其在途中也繼續募兵,最終兵力達到二萬人。

    不久之後,權慄到達水原附近的禿城駐紮。日軍宇喜多秀家包圍了該城達一個多月,城內斷絕了水源。權慄急中生智,命令將幾匹戰馬牽到城牆之上,用米飯洗馬,使之就像用許多水沖洗過一樣。

    日軍本想使城中斷絕水源而投降,見了此景,只得退回漢陽。權慄趁機出擊,擊斃日軍百餘人。此戰之後,朝鮮朝廷命令權慄向北攻擊漢陽的日軍,於是爆發了幸州山城之戰。

    所謂的“幸州大捷”之後,權慄雖然擊退了日軍,但所部也傷亡慘重,只得退往坡州據守。同年六月,在第二次晉州城之戰中,權慄主張迎擊日軍,並於鹹安郡截擊日軍。

    然而,日軍的鐵炮隊實際上就是日本版的排槍陣,論野戰能力完全吊打朝鮮軍,故而此戰權慄軍大敗,只好退往全州。

    雖然如此,但朝鮮陸師戰績實在是整體過於拉胯,朝廷挑來挑去也就只有權慄的表現還勉強能看,因此雖然吃了敗仗,他還是被任命爲都元帥,成爲朝鮮全國抗日的總指揮。(注:期間由於他使用非常粗暴的手段對待逃兵,曾經被朝鮮朝廷免職,但不久即官復原職)。

    不過,權慄能因爲一場“幸州大捷”而一躍成爲朝鮮都元帥,難道真的只是由於陸師將領沒一個能打的嗎?那倒也不是,畢竟大家敗仗喫得雖然多,但偶爾贏一次這種事還是有一些的,只是其他將領都沒有他權慄的身世那樣好罷了。

    所以柳成龍如此直白的把話挑明,權慄就沉默了下來,很長時間不曾開口迴應。柳成龍倒也不着急,頗有宰相氣度地閒坐相候。

    不知過了多久,權慄終於緩緩開口了,他說道:“今王上有令,命我東征截斷倭寇鍋島勝茂南逃之路,此既君命,亦是軍令,慄爲人臣,不可違也。”

    柳成龍眉頭一緊,正欲開口,卻見權慄伸手製止,接着道:“況且此次東進並非只爲堵截倭寇南逃之路,另有一事也十分要緊,卻不知而見兄是否考慮過?”

    柳成龍近來一門心思想要“清君側”,哪裏能想那麼多,只能故作鎮定地反問道:“何事?”

    “王上與麻提督都提到,命我節制女真聯軍。”權慄道:“也即是說,女真兩萬大軍即將南下,至少會過元山。女真人與我朝鮮乃是二百年敵手,雙方不說不死不休,至少也稱得上百年宿敵,仇怨之深絕非兒戲。

    而見兄,這兩萬女真聯軍若是沒人看着,誰知道他們會對我朝鮮百姓做出什麼喪心病狂地事出來?您說說,這一趟我能不去麼?”

    柳成龍一時語塞,但很快就反應過來,嘆息道:“這就是朝廷被人把持的惡果啊!彥慎兄,你想想看,若是朝廷如今仍能堅持自主,朝廷官軍不必事事唯明軍之命是從,這些女真人如何能踏入我朝鮮領土,使我等不得不憂心他們禍害百姓?”

    權慄面無表情地道:“話雖如此,但女真聯軍南下,到底還是來與倭寇作戰的,而高閣老、麻提督肯將女真聯軍指揮權交予我手,也可見在他們眼裏我朝鮮仍是大明最重要的忠藩,原比女真人更受重視。”

    從權慄此時的態度來看,他是真的不打算“抗旨”了,無論是直接抗旨還是找藉口拖延時日,權慄其實都已經拒絕。柳成龍如果仍想說服他,那就只能另覓他法。

    只是,連兩班特權的維繫似乎都不足以說服權慄,那還有什麼法子可想?柳成龍感到十分棘手。

    帳中稍稍沉默了一會兒,柳成龍忽然道:“聽說彥慎兄此去,這指揮權並不一定?我是指,如果明軍董總戎留在元山休整,彥慎兄纔會有方纔提到的指揮權,而一旦董總戎休整完畢從元山南下,則此戰指揮權便自動移交給他了……包括彥慎兄在內,都要聽從他的指揮?”

    權慄稍稍沉默,答道:“我聞董一元乃明軍宿將,單論資歷其實比麻提督更老,他若南下,我自然是要移交指揮權的,這也是題中應有之義。”

    “題中應有之義?”柳成龍呵呵一笑,但卻搖頭道:“彥慎兄乃我朝鮮都元帥,統帥朝鮮舉國之兵。若說麻提督乃是上國朝戰提督,我國以小事大,故戰時不得不聽命於他,那也就還罷了。

    可是董一元呢?他不過是個尋常總兵,且剛剛纔以數萬大軍敗於倭寇五千殘部,這般無能之輩卻也能來指揮彥慎兄這般當世名將,難道不是上國以大欺小,故意要事事壓我朝鮮一頭麼?這算是哪門子的‘題中應有之義’?”

    柳成龍這番話卻是說到權慄心底裏去了。權慄這個人,本就是不願屈居人下之輩,否則他當年也不會拖到四十好幾也不肯入仕——考試表現不好,又不肯從低階小官做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