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第283章 正國本(卌四)命如草芥
    皇帝是什麼意思?

    他把陳矩都打發走了,單獨和王安說了如此多本不該說的話,能是什麼意思?

    莫說朕刻薄寡恩,朕今日讓你死個明白。

    僅此而已。

    王安回答了“奴婢知道”,所以朱翊鈞不再多言,只是轉身走回御座那邊。他扶着御座的扶手,沒有轉過身來,就這樣背對着王安平靜地宣佈了後者的命運:“你入宮三十年,自小就在朕身邊當差,朕今日便給你留個體面,不賜你白綾鴆酒了,你自己了斷,這樣你老家的親族也就不必擔心了。”

    “奴婢……謝皇爺法外開恩。”王安聽得皇帝宣判,反而平靜下來,恭恭敬敬給背對着自己的皇帝叩首三次,起身退了出去。

    王安走了,朱翊鈞這才緩緩轉身在御座上坐下,然後竟然有人從裏間轉了出來,朝皇帝一禮,喚道:“皇上。”

    來人身材英挺,面容堅毅,穿着一件大紅紵絲麒麟袍,即便是在皇帝面前,腰間仍掛着一柄繡春刀。有繡春刀,可見是錦衣衛中人,穿的不是飛魚服而是麒麟賜服,可見必是錦衣衛中的要人。

    皇帝此刻正閉着眼睛,頭靠在椅背上,澹澹地“嗯”了一聲,卻沒有多說什麼。

    來人略微遲疑,還是忍不住詢問:“皇上,翊坤宮裏雖然被帶走十餘人,但目前恐怕尚未來得及審出些什麼,若此時王廠督突然自盡……外廷或將難免議論。”

    “他們要議論,那就讓他們議論好了,有甚打緊?”朱翊鈞擺擺手,依舊閉着眼睛,語帶疲憊地問道:“你說,南寧候能不能看出王安之死是朕的意思?”

    “以南寧候之智,看出此事應當不難,而且……”來人稍稍停頓,繼續道:“臣今日來時,王都督是知道的。”

    “王之禎知道?那就好,他與南寧候勉強也算個遠房表親,他既然知道你今日來了宮裏,一旦此後王安死訊傳出,他肯定要去告知南寧候。”朱翊鈞輕哼一聲,道:“接下來便如你所言,以南寧候之智定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

    來人似乎謹小慎微慣了,聽了皇帝這話只是簡單應道:“是,皇上英明。”

    朱翊鈞半坐半躺在御座裏,右手卻在扶手上有節奏地輕輕拍打,過了一會兒才又道:“你們昨日在翊坤宮之時,錢夢皋和鍾兆鬥兩個都有哪些交待,是否和王安方纔所言一致?”

    “回皇上,王廠督所言基本屬實,只不過添油加醋了一番。”來人回答道。

    “呵呵,果然不出朕所料。”朱翊鈞輕笑一聲,又問:“那些人審得怎樣了?”

    來人躬身道:“皇上,臣管南司事,而調查審問‘藥膳桉’則是北司的差事,臣並不知其詳情。”

    “不知其詳情,那麼耳聞多少總會有些吧?”朱翊鈞澹澹地道:“王之禎這水晶猴子,若不給你透點口風,那他就不是王之禎了。”

    “聖明莫過吾皇。”來人小心低頭道:“王都督今日與臣見面時,曾有意無意說了幾句。大抵是說已經有人透露出交通內外的渠道與手法,不過那人並不清楚與他接頭的是誰,也不知道接頭是爲了做什麼。

    當然,王都督又說,事已至此,只要順藤摸瓜,後續的調查應當不難。爲今之計是要封鎖九門,莫使涉桉者聽到風聲漸緊,心驚膽戰之下悄然潛出城外,那就難免費時費事了。”

    朱翊鈞略有些詫異地睜開眼,看着來人道:“駱思恭,你可別記漏了什麼,王之禎真的只說了這麼些廢話?”

    原來這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在後世都頗有些名聲的駱思恭——當然,他的名聲可不算什麼好名聲,尤其是因爲他有個叫駱養性的兒子。

    駱家在錦衣衛廝混的第一代,始於嘉靖初年擔任過指揮使的駱安。駱安的生平履歷此處不說也罷,但有一層關係非說不可,那就是在他死後,時任翰林院編修的高拱應邀爲其撰寫了一篇墓誌銘。

    這篇墓誌銘之所以重要,不僅僅因爲執筆者是高拱,而且還因爲它是後世研究駱家的一篇重要文獻,與其他一些文獻綜合在一起,就可以基本確定駱家的發跡過程。

    駱家籍貫落在寧遠,但不是遼東那個寧遠,是湖廣的寧遠,後世在湖南永州新田縣。但駱家本來也不是湖廣之人,而是其祖上隨太祖皇帝征戰,最後“克城有功”,受封落在寧遠。這位駱家高祖名叫駱以誠。

    之後很有意思,駱以誠所屬軍衛經過一番複雜調整,最終“佔籍燕山中護衛”。隨着太祖於洪武三年封朱棣爲燕王、洪武十三年燕王就封北平,燕王朱棣帶着“燕山中、左二護衛將士五千七百七十人”北上。

    於是,駱以誠就這麼輕易獲得了北京戶口,一文錢沒花都不說了,燕王還打賞了這批人“鈔二萬七千七百七十一錠”——注意,這時候的大明寶鈔還是比較堅挺的,絕非廢紙。

    駱家之後的歷代都有記載,不過此處不必細說,只說到了駱安這一代,因爲首次混到了指揮使這個級別,居然請動高拱這位翰林編修爲其寫墓誌銘,可見階層提升了。

    當然,本書一開頭就提到過,高拱因爲在京不肯受賄,在鄉不許增田,所以在京師的日子長期過得緊緊巴巴,主要創收業務就是幫人寫墓誌銘。

    按照他的說法,做這事不用出賣良心,了不起也只是幫人家把其祖先的功業誇耀一番,三分功業誇得彷彿有七八分,但終歸不必說假話,算是個不污清名的勾當。京師居,大不易,這實在是沒辦法的事。

    不過,無論高拱對此的態度是不是僅僅收錢碼字,但隨着他本人的地位日益提升,駱家反而抓住機會巴結上了他。只是高拱本質上對錦衣衛提防得很,不願意與之走得太近,於是雙方一直都處於一個若即若離的狀態。

    然後,高務實就出現了。

    略過一些高務實常規的打造人脈操作暫不去提,後來高務實在宮中就曾經用到過駱家的力量,彼時駱家那位出面的錦衣衛大漢將軍,正是負責某處宮門守衛的駱秉良。

    駱秉良是誰呢?是駱思恭他爹,也是剛纔提到的那位嘉靖朝錦衣衛指揮使駱安的侄兒。

    嘉靖四十年的時候,駱安之子駱椿英年早逝,沒有留下子嗣,於是駱家便將駱秉良立爲駱安嗣子,以駱椿“親兄”的名義襲職。但此處有個麻煩,那就是駱安的指揮僉事職級,已由駱椿承襲了一輩,所以駱秉良只能降襲祖職爲正千戶帶俸。

    因此到駱思恭這一代的早年,駱家的家庭經濟已落到比較窘迫的狀況,而駱思恭早年也只好通過京衛武舉來獲得上升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