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第284章 總百揆(圩八)不得不戰
    不僅鳥居元忠在嚴肅地審視自己的死,其實家康也一樣,只是未曾說出來罷了。時已至此,他們只能讓自己超越生死,賭上一切,爭取一個儘可能好的明天。

    這既是爲了自己,也是爲了自己的後人。畢竟,宗族與家格幾乎就是武士的一切。

    “天下人”豐臣秀吉故去才半年出頭,天下就已經陷入混亂。這樣一個天下,究竟能否再次讓它統一起來?難道我德川家康歷盡千辛萬苦,隱忍了五十餘年,最終也只會像松永久秀和明智光秀那樣徒勞一生?

    正是帶着這樣的憂慮,德川家康不得不對覬覦日本統治權的那個人低頭,以血統的更換贏得家格的保存。

    當然,按照德川家康的計劃,雖然屆時徵夷大將軍的血統被“更換”了,但自己的幾個親兒子卻能以將軍一門衆的身份獲得保全,甚至應該都能成爲一方藩主。這樣的話,“德川幕府”用以維繫家格,各個親兒子也各有安堵[注:日本的“安堵”大致意思就是朝廷承認了某人、某家族的世襲領地],也算不枉費自己一生辛勞了。

    此時,家康與元忠心意相通,二人不時攜手相視,或泣或笑。破曉時分,鳥居元忠被家康拉回臥房。

    “此生了無遺憾。”元忠不經意地道,又慌忙遮掩道:“在下堅信主公定能夠重振天下。”他感慨萬千,只因領悟到治理天下是何等困難時,自己已過了花甲之年。

    “就連太閣那樣的人都束手無策,他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此事您萬萬不能忘記……”元忠絮絮叨叨翻來覆去說着。

    無論個人器量怎麼超羣,人的壽辰終究有限。意識不到這些,一切努力都會在瞬間化爲烏有。最近,元忠讓人爲他解讀家康命元佶刊行的唐書《貞觀政要》。

    從前,他愚頑不化的程度絕不亞於本多作左衛門,可現在,他卻張口就是:“學問才最是重要。”以及“最終決定大業能否長存的還是德才。太閣是器量有餘而德才不足啊。”又或者“縱然有幾十萬大軍逼過來,元忠從不知害怕爲何物,大不了與城池同歸於盡。”

    這一夜,他的每一句話都深深烙在了家康腦海之中。

    次日,家康令大軍在伏見城休養了一日。十八日拂曉時分,家康乘轎出發。元忠、家長、家忠、近正四人並立在大門外恭送,大家都一臉嚴肅,看不出絲毫感傷和留戀。

    離開伏見,便已進入戰場。接下來必須通過的近江,已接近石田三成的勢力範圍了。

    中午時分,家康抵達大津,受到京極參議高次的盛情款待。高次之妻乃秀賴生母澱夫人的妹妹、秀忠之妻阿江與的姐姐。家康一直把高次看作盟友,但目前卻還不便向他挑明。此時的家康表面上仍將上杉景勝當作首要大敵,全力以赴征討會津。

    離開大津的當日,家康帶了少許近臣趕赴石部。令人意外的是,素來與三成關係密切的長束正家居然搶先一步趕來,要求拜謁。毫無疑問,他定是受了三成指使,前來探察家康動靜。

    長束正家六萬石的居城就在近江水口。水口在石部前,距離石部有八十餘里路程。因此,正家定是先進入自己居城,再返回石部來迎接家康的。在不明就裏之人看來,正家表現得極爲忠誠。

    在家老松川金七陪同下,正家來到家康面前,恭敬地道:“在下想於明晨在居城內款待左府,請左府無論如何賞臉光臨。”

    家康忽然憐憫起正家來。眼前這人,在管理錢糧方面確是一把好手,只是卻總顯得小心翼翼,而且搖擺不定,毫無主見。

    “我一定會去的,至於宴請,就要太鋪張了。”家康嘆息一聲,半真半假地道:“這些年國力消耗巨大,能省一些是一些吧。”

    “只是略表心意。”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不過,正家大人打算拿什麼款待我呢?”話聲未落,家康就爲自己的逗笑後悔了。眼前這人,向來只會嘴上功夫,難道他真爲自己準備了“一點心意”,家康忽然間產生這樣的念頭,於是不經意問了一句。

    果不出所料,正家十分狼狽。家康心下可憐,於是取出來國光短刀和行平長刀,道:“我記得從這裏到水口一帶有許多小河,泥鰍該算是這一帶名產吧。”說着,他把短刀賜予了正家,長刀賜予正家之子。

    正家誠惶誠恐退了下去。時值黃昏,正家雖然騎着馬,但回家恐已是夜裏了。

    家康想到此,忽然一驚:爲了明晨的宴請,正家特意趕來,可究竟拿什麼來招待他,竟說不出口,這到底意味着什麼?

    家康向鳥居新太郎招了招手,小聲命令道:“你去打探一下正家究竟帶了多少隨從。”

    鳥居新太郎心領神會,立刻追了出去。當追到驛站外白知川河灘上,新太郎看見正家與七八十名家臣合到一處,立刻回來報告。

    “他讓隨從們在河灘那邊等着他?”

    “是。可他爲何要把隨從帶到驛站外面呢?真是個怪人。”

    “正家走了多遠?”

    “約莫八里開外。”

    “那倒還有時間……”家康凝神思慮起來。到了戌時,他忽然起身,命令部隊連夜從石部出發。他顯然是擔心在石部——夜間毫無準備,一旦大軍遭襲,後果將不堪設想。

    新太郎看出了家康的意思,可是對於他究竟根據什麼推斷出將遭襲擊,新太郎卻是百思不得其解。

    “快,月亮將出來。慢一步便要出大事。”家康對新太郎道。新太郎立刻命人去叫轎伕。

    “別人就不能擡轎嗎?”家康心急火燎鑽進轎子。

    既如此緊急,也等不及轎伕們趕來了。隨行的渡邊忠右衛門換上草鞋,綁好綁腿,喊了一聲:“主公,請忍耐些。”便立刻擡起轎子後轅,前邊則是由火槍隊的足輕武士擡。

    隨從的只有二十餘名貼身護衛,稍遲些趕來的女眷及水野正重、酒井重勝、成瀨正一、本多忠勝等便被拋在了後頭。

    “新太郎,你悄悄去告訴大家,說我先行一步,要他們萬萬不要大意。”

    轎子過了砂川橋,家康才終於露出臉,望了望天空,對轎子後邊道:“後面擡轎的是誰?”

    “啓稟主公,在下渡邊忠右衛門。”

    “好,你做得很好。”

    “主公誇獎了,這是在下應該做的。”

    “忠右衛門,你可知我爲何匆匆離開石部?”

    “主公,您這問題可就難小人了……您是不是認爲長束正家乃是受治部少輔指使而來,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