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第067章 倒高風波(六)
    高務實趕往內閣,原是打算跟此前一樣穩一穩三伯高拱的心情,沒成想一到內閣卻聽當值的翰林說高閣老得知自己被參,二話沒說直接打道回府去了,今兒已經臨時改成郭閣老執筆擬票。.biqugev

    高務實稍稍一怔,馬上放下心來。按照大明官場的習慣,被參當然是要回家,自己做出一個主動停職待勘的姿態來的,但一般來說也不至於這麼急,當天被參當天就走,所以高拱既然如此痛快,說明他已經在這件事上想開了,打算按照高務實之前的建議來辦。

    那就沒事了。

    高務實想了想,覺得既然已經來了,去老師那兒拜見一下也好,便轉頭走向郭樸的值房。

    殷士儋離任而郭樸入閣之後,高拱奏明皇帝,再次調整了一下內閣的分工。

    現在的內閣,高拱自己分管吏部和刑部,這顯然是爲肅清吏治,不必贅述。

    郭樸現在分管禮部、戶部,但同時也可以過問一些兵部事宜——因爲他現在的主要工作就是高務實上疏提出的驛站改革,這裏頭主要涉及的就是戶部和兵部。

    張居正本來是主管兵部,現在兵部的大權被分了一部分出去,於是加上了工部。

    現在大明的兵部很有意思,它有兩個輔臣督管,還有一個少傅、吏部尚書來主持部務——這裏的吏部尚書說的不是高拱,而是楊博。

    這裏必須解釋一下,此刻的大明,有兩個人頭上掛“吏部尚書”銜,一個是高拱,他是正經的吏部尚書,吏部歸他管;還有一個就是楊博,他也掛着吏部尚書的銜,但他主持的是兵部事務。

    這件事聽起來很古怪,但其中是有原因的吏部尚書實際上是六部之中地位最高的,這不必多說了。楊博作爲晉黨真正意義上的“黨魁”,其資歷、地位都十分尊崇,並且此前他就做過吏部尚書,現在他也沒犯事,不可能給他降格使用。

    而同時,趙貞吉京營改制實踐之後沒多久,兵部尚書就空缺了,代行尚書權限的左侍郎谷中虛又在前不久被皇帝勒令在京閒住,兵部於是徹底沒了主官。這肯定不行啊,於是高拱就把在京休養的楊博請出來,以吏部尚書之名主管兵部。[無風注楊博以吏部尚書掌兵部,雖然畸形,但的確是史實。]

    所以現在兵部的情況是六部之中最複雜的首先,張居正從入閣一直分管兵部,不僅在兵部的勢力根深蒂固,外鎮將領之中也有很多仰其鼻息的“門下走狗小的某某”;楊博國朝老臣,又是晉黨核心人物,更以堂堂吏部尚書之尊來掌兵部,猛龍過江之勢毋庸諱言;郭樸卻也不遑多讓,他是做過吏部尚書的內閣次輔,又因爲負責改革驛站,必須對兵部有足夠的影響,皇帝對此也很關注,那自然不能不在兵部發聲。

    可以這麼說,兵部衙門現在算是一場三國志——張居正算是曹操,楊博、郭樸因爲高拱的關係,算是孫劉聯盟。

    當然,這麼一來,實際上也可以說高拱對兵部同樣有很大的影響力。

    高務實來拜見郭樸的時候,郭樸就正在看一則關於兵部的奏疏。

    他見了高務實,倒也毫不驚訝,明知道高務實是爲什麼而來,卻偏不和他去說高拱被參的事,反而道“你來得正好,這裏有一道和兵部有關的奏疏,你來看看。”

    高務實略有些意外,因爲郭樸雖然是他的老師,但他是個公私分得很開的人,平時即便討論政務,也只有關於張居正、馮保等人的事情纔會和高務實說,今天居然破了例?

    不過高務實也沒多問,只是接過奏疏看了起來。

    這道奏疏是兵科都給事中梁問孟所上,奏疏言“頃者虜酋款塞,人以爲邊境安矣,以臣計之殆未可謂無事也。宣大山陝貢市屆期,乃文臣沿習舊套,粉飾華詞,武臣藉口封貢,弛意戰守,邊民之撫綏不得其方,軍士之訓練不以其實,城堡之地塌者未盡修理,屯田之荒蕪者未盡開闢。降夷通丁,漸生渙散之心;硝黃鐵器,每犯私通之禁,以至車夷之去留、史夷之安插、撫賞之盈縮、市期之遲違,俱屬可慮。

    “其在薊鎮,則屬夷私索撫賞,而軍士扣賠月糧,南兵倍加犒賞,而北兵爲增憤惋。遼東再揵,當長勝慮敵之秋;套虜西掠,抱假道伐虢之患,是皆可爲深慮者,而曰邊境已安,此臣之所未解也。乞嚴飭九邊文武大吏,悉心經畫,以圖實效。”

    有意思了……這位梁掌科[無風注都給事中,明時俗稱科長、掌科,本書中如果稱呼爲科長,似乎有些齣戲,所以以後都以掌科稱呼]倒是好膽色。

    衆所周知,宣大山陝大半是高拱的嫡系,薊遼則是張居正的人馬,你居然兩派一齊批評了?

    郭樸見高務實沉吟不語,提點道“你可知梁問孟其人?”

    高務實搖頭道“不太熟。”

    “他是嘉靖四十四年的金榜,肅卿是他的座師。”郭樸頓了頓,又平靜地補充道“不過他的房師卻是張太嶽。”

    高務實頓時一怔,心道這麼有意思的嗎?

    不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這位梁掌科的舉動就似乎更有意思了。

    高務實再次拿起奏疏,仔細看了看,思索片刻,忽然笑了起來“這位梁掌科,看來也是我的師兄了。”

    他這裏的“師兄”,是從高拱這裏論的,言下之意,這是我們的人。

    郭樸不動聲色,問道“何以見得?”

    高務實笑着一彈奏疏“他雖然兩頭批評,議論公允,但其實還是有所側重的。”

    “說說看。”

    “老師,您又考學生了。”高務實倒也不介意,笑道“您看他批評宣大山陝,主要說的是什麼?是將士鬆懈,火器外流,但沒有具體實指。這種事情就算報給聖上,聖上也頂多就是下旨嚴飭一番,誰也不會掉一塊肉。”

    郭樸微微挑眉“那薊遼呢?”

    高務實哈哈一笑,擺手道“戚元敬這個倒黴蛋,又被人坑了。”

    “怎麼說?”

    高務實把奏疏往郭樸的書案上一放,指着其中一段念道“老師你看這句‘其在薊鎮,則屬夷私索撫賞,而軍士扣賠月糧,南兵倍加犒賞,而北兵爲增憤惋’——扣北兵的月糧給南兵發賞,這話任誰聽了,都會認爲必是戚帥行事不公吧?畢竟,南兵可都是戚帥帶去的。”

    郭樸聽完,頗有深意地打量了高務實一眼,問道“聽你這口吻,似乎認爲戚繼光是被冤枉了?”

    高務實正色道“老師,據學生所知,南兵拿的餉銀和犒賞一直都高於北兵,但這並不是近來纔有之事,算起來,從戚帥單獨募兵以來,一直如此。”

    “這我知道。”郭樸淡淡地問“我關心的是,北兵可有不服?”

    “難說,可能是有的。”高務實倒也光棍,直接道“不過不服也沒用,南兵的表現和戰績,的確都遠勝北兵。學生不知老師如何看待這個問題,但若以學生之淺見,若我帶兵,是寧可要三千南兵,也不要一萬北兵的。”

    郭樸聽了,不禁莞爾“你帶兵?你會帶兵?”

    “帶兵自然是不會的。”高務實略微有些尷尬,但馬上又接口道“不過,令行禁止是一支軍隊的基礎,南兵在這一點上遠勝北兵,這總是事實吧?反正學生是覺得,與其帶一支指揮不靈的大軍,不如帶一支如臂使指的精兵。”

    “考慮問題不要這麼簡單。”郭樸伸手點了點那道奏疏,道“若是這支大軍因爲不服這樣的差別對待,發生兵亂了呢?屆時,誰來負責?”

    高務實心裏完全不覺得戚繼光麾下能鬧出兵亂來,但這話不好說,畢竟他是作爲後人來看待問題的,對戚繼光的信任幾乎達到了盲信的程度,而郭樸這樣的當時文臣,可未見得多麼高看戚繼光——至少,絕不可能有崇拜感。

    郭樸見高務實不說話了,才幽幽開口“告訴你一件事梁問孟原本是以張太嶽學生自居的。”

    高務實臉色頓時一變,脫口而出“糟了!”

    郭樸終於露出一抹苦笑,道“現在知道麻煩在哪了?”

    高務實一拍大腿,急道“他的房師雖然是張閣老,但畢竟座師是我三伯,因此他既可以投張閣老,也可以投我三伯,誰也不能說他背師忘恩。如今我三伯與張閣老起了齟齬,他大概是更看好我三伯,所以急急忙忙想要改投門戶……”

    高務實以手扶額,嘆了口氣道“可問題在於,他這樣坑害戚繼光,外人定以爲是我三伯指使,目標是斷張閣老一臂!若只是外人這麼想也就罷了,關鍵是皇上會怎麼想!我們纔剛剛定策要以退爲進,倒逼皇上主動對張閣老進行壓制,結果被他這一攪和……唉,這傢伙可真是挑了個好時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