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第047章 有詔
    整個京師紛紛擾擾不得消停,掀起這股旋風的兵部左侍郎、協理京營戎政高務實高宮保卻居然並不在兵部。位於兵部隔壁的幾個衙門都有人過來,想向高宮保當面問個仔細,卻全被告知高宮保去了京北大營,據說是視察防務,衆人只好惋惜離去。

    所謂高宮保去京北大營視察防務一說,其實半真半假,他的確在戚繼光等人的陪同下視察了幾個京北大營外圍的棱堡,但二十四個棱堡只看了三個就沒有繼續了,反而留在其中一處臨湖的棱堡與戚繼光對弈閒談。

    高務實的棋藝完全配不上他六首狀元的份,即便客氣點說,也不過平平常常罷了。好在戚繼光的棋藝看起來也不太行,居然和高務實殺了個半斤八兩。

    兩個臭棋簍子對弈三局,反倒是高務實三局兩勝,勉強贏了。

    可惜高務實棋藝雖然不佳,但眼光卻從來不差,就在戚繼光笑着認輸之時,他忍不住搖頭打趣道:“我這手臭棋藝怕是難爲南塘公了,既不好隨便贏,又不好隨便輸,下得很辛苦吧”

    戚繼光見高務實並無慍色,這才哈哈一笑,拱手道:“以宮保之智,豈能棋藝不佳依末將看,宮保不過是將心思放在了今那件大事上,這才一心多用,差點平白送了些虛名與末將。”

    高務實隨意伸手,將棋子撥開,搖頭道:“有人說棋藝乃天子之藝,有人說棋藝乃將帥之藝,我獨不以爲然。”

    戚繼光略微有些意外,問道:“哦卻不知宮保如何看待棋藝”

    “棋如人生。”高務實道:“法於陽,和於術數。小勝靠術,大勝靠德。”

    戚繼光若有所思,但還沒開口,高務實卻又自顧自地道:“前些年,我請恩師東野先生來京,當時先生或以爲我爲可琢之玉,遂伴我來京。但後來沒過多久,先生便曾批評於我南塘公可知先生如何說我”

    戚繼光詫異道:“以宮保天縱之才,末將實難想象還能如何批評,想必恩相必有別具一格之高論”

    不愧是戚繼光,就是會說話,一邊肯定高務實“天縱之才”,一邊又說郭樸“必有別具一格之高論”,真是玲瓏剔透,四面圓融。

    高務實呵呵一笑,隨即捏着一枚棋子輕嘆一聲,幽幽地道:“先生責我算計過甚。”

    戚繼光不由愕然,遲疑了一下,道:“這也算批評”

    “自然是批評。”高務實道:“先生當時便是教在我小勝靠術,大勝靠德的道理,只可惜當時我並未理解,怕是辜負了先生的苦心。”

    戚繼光搖頭道:“恐非如此。依末將看,宮保無論學業、事功,均已是當世之首,倘若如此還不足以令恩相滿意,那恩相的標準也未免太高了一些。”戚繼光在高拱時代便已經投入實學派麾下,因此對郭樸也以“恩相”相稱。

    不過,高務實此時似乎有些出神,閉上眼睛,口中還在喃喃念道:“小勝靠術,大勝靠德”

    戚繼光心中一動,不啞然失笑,暗道:恩相果然法眼如炬,從高宮保這模樣來看,他仍然還是“算計過甚”嘛甚至看起來他現在恐怕要把這“德”都給算計進去了。

    就好像方纔對弈,他知道我必不敢贏他,所以隨心所的落子,根本不加思索,反而累得我“既不好隨便贏,又不好隨便輸”,只能苦苦思索如何才能輸得更“真”一些。

    戚繼光的這個想法,可能把“德”和“勢”有些混淆,不過也沒準在他看來,高務實爲上官,本就代表了“德”,至少他自己爲其麾下將帥,若不尊重上官肯定是失德的。高務實知道這一點,因此肯定戚繼光不敢贏他。

    這便是將“德”也算計進去了。

    只是,戚繼光不敢肯定高務實現在思考的是什麼,惟獨能揣測一二的,就是肯定和今之局勢有關。

    術與德

    高宮保到底想算計什麼

    過了不知多久,戚繼光才忽然聽見高務實道:“理之所在,各是其所是,各非其所非。世無孔子,誰能定是非之真”

    戚繼光倒也讀書,甚至還有止止堂集問世,但在高務實面前,讓他談兵則可,讓他論道卻實在有些不夠自信,聞言只好道:“末將愚鈍,惟知先恩相高文正公曾言:法以時遷,則更法以趨時。今宮保開藩,末將以爲正當其時。此即理也,何必管他人所是所非”

    戚繼光這話倒讓高務實有些意外,他都不知道戚繼光居然也讀高拱的著作,竟然知道高拱說過這話。

    不過,這句話倒也是高務實自己非常認可的,尤其是他覺得高拱能說出這句話來,實在是表現出了一個真改革家的懷。

    其實戚繼光剛纔只引用了這句話的一半,高拱的原話是:事以位移,則易事以當位;法以時遷,則更法以趨時。

    事實上,也正是高拱這句話,確立了“隆萬大改革”變法的理論基礎。

    這句話如果用最最簡單的理解和概括,會是什麼

    其實就四個字:與時俱進

    社會現實是會變化的,現實變化了,那麼與之相適應的事也好、法也罷,都應該隨之變化,否則如何適應

    不適應,就會壞事,直到亡國滅種

    雖然戚繼光沒有細論,但這句話似乎給了高務實一顆定心丸,他的目光堅定起來,緩慢而用力地點了點頭,沉聲道:“南塘公所言甚是。法以時遷,則更法以趨時。如今藩已成我朝之痼疾,我若不改,所求者何人雖千萬人,吾往矣。”

    戚繼光微微躬:“如蒙不棄,末將願從宮保往之。”

    高務實哈哈一笑,轉用力拍了拍戚繼光的肩膀,道:“有南塘公在側,天下何處吾不能往”

    戚繼光略微遲疑,問道:“宮保此言莫非宮保擔心有宗藩稱亂”

    高務實搖了搖頭,擺手道:“宗藩多半無人敢亂,但保不齊有人故意引變,繼而慫恿皇上誅晁錯。”

    戚繼光臉色一變:“何至於此若這般胡爲,便不怕千夫所指無疾而終麼”

    “南塘公,你莫以爲我說的是朝中諸公竟敢如此。”高務實搖頭道:“我所言者不在外朝,而在內廷之中。”

    “內廷”戚繼光有些意外,暗道:內廷黃孟宇、陳矩二公,豈不都是你高宮保的臂助

    “當道諸公雖執掌權柄,卻也不能視內廷如無物。今黃、陳二公與我等齊心,勢必便有取而代之者也,於是內外相合,總有一要再次聯手”

    高務實微微眯起眼來:“此次我掀起開藩之風潮,明面上自然文武相合,俱是其言,但恐怕這暗地裏總免不了有人要打鬼主意。我思來想去,最有可能既不顧天下安危,也不懼後世名聲的,便是那內廷中的野心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