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第144章 背水一戰
    在腐敗加劇的嘉靖中後期,官場上能跟賣官鬻爵比爛的風氣,就是濫舉之風。上級舉薦下級,官員互相推舉,基本成了常態。

    當然,這不是白推舉,每推薦一個官員,背後都是數不清的交易。哪個官職用誰,講的都是利益,哪管什麼爲國爲民?特別是曾經號稱“反貪神器”的御史崗位,這些號稱彈劾不法的御史們,考覈推舉官員,經常也像過家家——大批庸官懶官,就這麼陸續登上了要害位置。

    爲什麼會有這股歪風?以高拱《掌銓題稿》裏的哀嘆來說,關鍵還是犯罪成本太低。牛牛中文網

    比如三年一次的考覈,基本都是糊塗賬,就算推舉的官員出了錯,查來查去就成了扯皮,最後也就成了都不擔責。

    落馬者雖然倒黴受罰,但推薦者好處已經收過,反正又不追責,於是再接再厲繼續推薦坑貨。

    痛心疾首的高拱,終於在隆慶四年的奏摺裏咬牙切齒說出了對策:如所舉之人,所試不職,舉主連坐!(史實)

    這也就是說,以後只要官員犯錯,推薦他的人不管本人身居何位,一律都要擔責。至於擔責多少,就看犯錯官員錯誤大小以及影響波及的程度。你說沒法查?我有一百八十卷“冊薄”在手,官員的升遷履歷,一查一個準!你推薦錯了,該辦立刻辦,該抓立刻抓。

    這狠話說過沒多久,高拱就以實際行動證明,這事上不封頂:南京右僉都御史吳時來成了倒黴蛋。此人是年舉薦五十多人,卻冒出好幾位坑貨。結果高拱立刻重拳出擊,把吳時來降職調離。

    有了這樣的重要人物現身說法,濫舉歪風頓時剎住。原歷史上,後來萬曆年間的名臣,好些都是在隆慶四年至六年嶄露頭角,那不是沒有原因的,原因就來自於這種零容忍的制度。

    不過,比起“濫舉”來,當時犯罪成本更低的還是腐敗。

    雖說明初時,太祖曾以嚴刑峻法懲治腐敗,但到了嘉靖年間時,這事早已成了過去時。相反“貪酷者,例止爲民”居然成了律條。

    也就是說,一般官員犯下貪污腐敗的錯誤,只要關係夠硬,最慘最糟也不過是削職爲民,就連家產也不會動。

    就是這麼神奇!可這樣一來,哪怕官員落馬回家,至少也能優哉遊哉做個富家翁。如此“寬厚”的政策,官員們那還不敞開了撈?

    而這一條,也是高拱一直深惡痛絕的,就任內閣首輔以前,就在各種場合開罵。待到就任內閣首輔,卻是不罵了,只是不動聲色地改了一個規矩:貪黷者仍提問追贓。

    這個條令一出,立刻滿朝譁然。哪怕是高拱這樣的猛人,一度也被言官們罵出了花。可頂着重重壓力的高拱,就從眼前一個個案子做起,每一樁都是這個硬規矩。

    賬目對不上?錢不知用到哪裏去?送到上面去了?送到哪裏追到哪,追不出就從你家裏刨。不管你是州縣小官,還是封疆大吏,甚至世襲公侯,只要犯了法,都是這麼辦!

    僅看高拱上任後的頭一年,就有四川巡按御史王廷瞻,保定巡撫朱大器等高官先後撞上了高拱的“槍口”,每一個都是連罷官帶賠錢,一樣都不少。

    花天酒地、生意蝕本,最後賠不出來了?沒關係,高拱說了,一年年賠下去就是,老子賠不完兒子賠,兒子賠不完孫子賠,反正直到連本帶利賠完爲止。

    你想貪污落馬後還做富家翁?做你孃的春秋大夢!

    正是由於高拱如此生猛,如此“霸道”,如此“不循舊制”,偏偏他自己作風過硬,當官幾十年家裏沒增一畝地,滿朝官員望着他也只能乾着急。

    威望,就是這樣產生的。

    如果說很多人怕高務實是因爲他的背景太大、聖眷太隆,那麼更多的人怕高拱則是因爲高拱的手段太硬、做事太絕。

    而如今申時行被袁宗道一番話提醒,發現高務實現在極有可能要改變風格,成爲第二個高拱,他一驚之後又是一喜。

    驚的是高務實既然要學高拱,而其又身爲戶部尚書,接下去對南方商人的壓制肯定是極爲強力的;喜的是高拱昔日畢竟只對付官員,打擊面相對來說還有個限度,而高務實這一下如果把整個南方商人都打壓了,那麼反對他的力量也就更大了。

    作爲金主而言,我之前投資的官員被搞下去,當然是一筆損失,但這還可以承受,因爲接下去我另選目標再投資就是,損失的錢財反正是“羊毛出在羊身上”,轉移嫁接一下就行了。

    可如果高務實的打擊面直接涉及到了金主本身,甚至是反過來薅起了他們的羊毛,這還怎麼忍?哪怕花重金造聲勢,也一定要把這事給壓下去,一定要恢復舊制不可!

    申時行忽然心中竊喜,說不定在高務實新政的強壓之下,整個南榜官員都會變成心學派,與打算薅他們羊毛的高黨、實學派相抗爭。

    一旦事情鬧大,搞得天下紛亂不堪,最終必然影響到皇上心目中的“偉業”。如此一來,高務實的聖眷還能維持下去麼?

    申時行甚至想到,原本高拱在位時便“得罪”了那麼多人,那些人就算自己被整倒了,但他的老師、同年、門生、姻親等又不一定全都會倒,這些人難道就沒有積累對高拱的怨念?這些怨念難道不會轉移到高務實這個“衣鉢傳人”頭上去?

    以前高務實聖眷太隆,這些人未必敢於表露什麼,但正所謂牆倒衆人推,破鼓萬人捶,一旦他的聖眷被動搖了,還怕這些人不一擁而上,欲報昔日之舊仇嗎?

    申時行料定,高務實一定會在近期亮出他新官上任的三把火,這火還一定很旺。而以皇上對他的聖眷來看,自己多半無法在爭論中取得皇上的支持,最終這火還是會燒下來。

    不過沒關係,現在申元輔想明白了。那火燒下來就燒下來,自己不必太過糾結,只要始終表示反對就行。

    只要他作爲首輔在朝中一直明確表示反對,那麼被高務實這把火燒疼的官員和其背後的大商人們,就會不斷地匯聚到他的大纛之下,成爲他申元輔的堅強後盾,與實學派、與高務實不死不休!

    眼下的局面便是袁宗道勸申時行等着高務實自己失誤,露出破綻,而申時行不太同意,他認爲等高務實出招可以,但自己不能無所作爲,而是應該亮出旗幟,使自己成爲整個南方商人乃至於南榜官員心目中唯一的救世主!

    申時行微微眯起雙眼,小聲地喃喃自語:“信乃使萬人先行,出,背水陳。趙軍望見而大笑。”

    袁宗道聽得不甚真切,問道:“元輔言何?”

    申時行看了他一眼,忽然展顏一笑,道:“本閣部說,伯修實乃宰相才也,好做,好做。”

    袁宗道心中一熱,難得地謙虛起來,拱手一禮:“元輔錯愛,學生愧不敢當。”

    申時行微微一笑,並不言語,心中卻暗忖:錯愛?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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