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第160章 信
    “瓊山海公剛峯先生臺鑒:

    久仰先生英名而至今未得一晤,此學生多年之遺憾。學生雖末學後進,素知先生秉忠亮之心,抱骨鯁之節,天下信之。然夷考先生之政,多未通方止,誠爲咄咄怪事。昔先伯父新鄭高文正公曾私言:“瓊山宜坐鎮雅俗,不當重煩民事,以廉正不阿,署風紀之司”。今得其位也,天下幸甚。

    聞先生主南察,滿朝正直之士聞之鼓舞。學生雖寄私函,不敢一語言私。

    今西北方安而天下多事。諸藩觀望,疑朝廷開藩之用度;各地躊躇,挾豪商私利而抗稅。

    前者學生疏言:其爲稅者,既非朝廷所有,亦非陛下所有,此財取之於民而用之於民也。

    學生愚鈍,以爲天下無分南北,不別戶籍,家家戶戶皆有納稅之責。念其貧者,或少納免納;查其富者,必多納倍納。此既不違能者多得之本,亦可均貧富參差之巨,豈非古賢人念念不忘者也

    先生當知學生踐行經世實學,所獲頗豐,故歷年來曾數度自求納稅,何止十倍他人。然今朝廷官吏,家中涉及商務者不知凡幾,卻有幾人甘心納此商稅

    北地諸省,學生以京華迫而誘之,今願納商稅者已逾十之八九。江南各省,學生鞭長莫及,實不得而令其行,反被污以謗君,幾遭牢獄,誠當慨然而嘆矣。

    學生素信:官之爲官,不特以顯貴而尊,而當以貢獻爲榮;士之爲士,不特以學問見傲,而當以德行爲耀。

    今先生既主南察,惟望審慎區處,不獨察其貪與不貪、勤與不勤、能與不能,更當察其德與不德。

    計典成憲具在,固無容議。但立法雖善而奉法者容或有不盡焉。先生直聲響於海內,值此大計料必苦心孤詣不使貌忠實奸者逃脫國法不使勤勉善德者黜於獎陳。如此學生雖遠於千里之外當頓首南拜先生厚國之德矣。

    念茲在茲誠惶誠恐。奉書涕零,不知所言。

    末學後進庚辰在榜新鄭小子高務實敬上。”

    這封高務實寫給海瑞的私函以極快的速度送到了南京不僅是快,而且送達的時間極其準確海瑞剛剛獲知自己將要主南察,高務實的私函隨後便送了進來。

    即便海瑞以剛正聞名天下,也知道這信絕非一般。這意味着高務實不僅有媲美於朝廷文書轉運之快的運送渠道還能準確知曉每一封他想知道位置的公函何時抵達何地。

    不過,海瑞不在乎這些。

    高務實這個小後生,在海瑞眼裏大抵還是一個比較正面的形象。海瑞評價一個人的好壞雖然有時候會走極端但通常而言還是能堅持“二分論”。

    高務實“學習成績”問鼎本朝,海瑞淡然視之;高務實軍功邊功冠於當世,海瑞不爲所動。當然高務實常被污以“挾智慧以專私營”、“恃聖恩而爭民利”,海瑞也同樣不屑一顧。

    原因並不複雜:高務實的京華雖然富甲天下,但海瑞並未聽說他有什麼巧取豪奪之舉,從來都是規規矩矩做生意。而且更難能可貴的,則如同他這封私信中所說:“歷年來曾數度自求納稅何止十倍他人。”

    海瑞深知高務實這句話絲毫也無誇張之處甚至還有些謙虛了僅以海瑞這幾年巡察南直隸各私港所瞭解的情況來看,高務實要真是“挾智慧以專私營”、“恃聖恩而爭民利”,他一年至少能少繳納近十七八萬兩銀子的稅款。

    一個南直隸地區就已經如此,而全國範圍內高務實都是出了名的高額繳稅,甚至自己給自己設專稅,這足以證明高務實的“與衆不同”了。

    所以,海瑞基本上相信高務實是有踐行他信中所言“念其貧者,或少納免納;查其富者,必多納倍納”這一原則的。

    這就和當年的徐階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自然能夠獲得海瑞的好感。

    但海瑞畢竟深知自己的名望,一舉一動都可能在朝野掀起巨浪,是以對高務實的來信,他也很是謹慎。

    他知道,南察這樣的大事,對於朝廷而言非同一般,尤其是對於當朝諸公來說,更是影響巨大。簡單的說,誰的人計典論賞,誰的人計典論罷,此消彼長之下,都一定會對朝中局勢造成影響。

    當然,海瑞本身不在乎這些,他是個堅持“君子不黨”之人,雖然爲官多年,卻既無靠山,也無幫手,他早年宦海沉浮如斯也是因此。

    任你朝中格局如何變幻,關我海剛峯何事

    他真正謹慎的地方,在於擔心被高務實給利用了。

    世人皆言,高務實能有今日之局面,一是在高拱給他留下的政治餘蔭,二是在皇帝對他的無限信任,三是在他自己當年考得的確是好。至於邊功什麼的,反而只是錦上添花罷了。

    但海瑞從來不這麼看,高務實所獲政治資源再好,不能有效利用也是白給;皇帝的信任再重,事情總辦不好也會盡失;至於考試,天底下狀元那麼多,誰有他仕途這樣順利

    當年楊慎乃是楊廷和之子,政治資源比高務實也不差,而且同樣也是狀元及第,那又如何還不是貶官雲南,終老邊陲了。

    不過當海瑞仔仔細細把這封書信看了三遍之後,他終於鬆開了緊皺良久的眉頭。

    高務實這封信裏,看起來的確沒有什麼暗示,他所說的一切,似乎都是爲了朝廷考慮,只是希望主持南察的海老先生能嚴格一些,多考慮德行這一條罷了。

    注意德行,這個說法海瑞是完全贊同的,畢竟他本身就是一個無比注重德行的人。

    不過海瑞卻也知道,高務實的這個建議,在制度上似乎有些麻煩。

    有明一代對於官員的處分細則,有所謂的“八目”與“四科”。

    所謂“八目”,即使對考覈不稱職的官員所定之罷黜名目,“曰貪、曰酷、曰浮躁、曰不及、曰老、曰病、曰罷、曰不謹”。

    而“四科”,即是結合“八目”所擬定的內容而進行分別區處,“貪、酷、爲民;不謹、罷軟,冠帯閒住;老、疾、致仕;才力不及、浮躁淺露,降調外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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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察的“八目”始自何時,無準確的記載可供參考;然其最終成型,則在弘治元年二月。

    成化二十二年,李裕任吏部尚書之前,明代考察並無“八目”之名,而以“四目”括之。史載:“故事,考察目有四:曰老疾、曰罷軟、曰貪酷、曰不謹。裕言人材質不同,偏執類酷,遲鈍類軟,乞立才力不及一途,以寓愛惜人才之意,帝善之,遂著爲令。”

    從這裏不難看出,所謂的“四目”實則爲“八目”之前身,“八目”僅僅只是將“四目”的各條細分開來,並將“疾”改稱“病”,以及增加了“才力不及”與“浮躁淺露”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