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第161章 南察風波(十八)塔魯木
    葉赫東城的主宅,便是所謂的貝勒府。其實“府”字用在這裏並不太適合,無論是從建築規格還是從主人的地位而論,這所宅子都遠遠談不上一個“府”字。

    “府”作爲承擔居住職能的出現,最早記載於《周禮·天官大宰》中:“百官所居曰府”。後來的發展此處不做細論,但到明代時,按照規定,是“藩王稱府,官員稱宅,庶人稱家。”

    不過話是這麼說,但衆所周知禮儀制度這種東西,越是到了王朝後期就越會變得鬆鬆垮垮,是以到了隆萬年間的時候,很多情況就出現了變化。

    有些是故意避免“府”字出現而用其他尊稱,如高務實在昭回靖恭坊的那處宅邸,早前叫做“狀元第”,這就是避。

    有些則是純屬風氣變化而無視規制,比如同樣這所原先的狀元第,在高務實出任戶部尚書之後,就開始堂而皇之改稱“尚書高府”——用了府字了。

    這是文臣地位在隆慶年間開始第二次暴漲帶來的新變化。沒聽說哪位總兵敢把自己的住所稱爲“總兵府”或者“總戎府”乃至於“帥府”之類名號,但內閣閣老與朝廷七卿這幾位或者十幾位國家重臣,其住所現在就已經默認可以稱“府”了,如大學士府、尚書府、總憲府——規制上依舊沒說允許,但是哪怕皇帝知道也不會去追究。

    說起來這也不奇怪,大明早期能賞穿蟒袍的文臣有幾個?賞穿坐蟒袍的那就更別提了。眼下連坐蟒袍都穿了,住個“府”又有什麼大不了的?現在唯一還能嚴格限制的,大概也就剩下“宮”了。

    不錯,早年只有藩王住所稱府,可當時的藩王是什麼地位,如今的藩王又是什麼地位?說句不客氣的話,今日之藩王除了朱翊鏐這位皇帝的嫡親弟弟之外,哪家藩王敢在高務實面前失禮嗎?沒有,一個都不會有。

    何況事實上連朱翊鏐恐怕都不敢——因爲藩王的封地他只能拿收益,不能直接管理。這些封地的直接管理權在地方衙門,而頂級管理權在戶部,在高務實手上。

    正因如此,當曹簠快要走進納林布祿的“貝勒府”大門時,望着那牌匾忍不住嗤笑了一聲,停住腳步,對走在他身邊的納林布祿和布寨道:“本帥爲官多年,還是頭一回看見如此落魄的‘府’邸。”

    納林布祿和布寨雖然心中有氣,但顯然不敢在曹簠面前撒野,地主納林布祿陪着笑道:“這個……這個只是我等夷人仰慕天朝,未有他意。”

    曹簠輕哼一聲:“最好沒有。”說着舉步走了進去。

    納林布祿和布寨小心翼翼地對視了一眼,各自慶幸曹簠雖然霸道,但卻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並沒有深究。

    明軍邊將霸道是常有的,更何況專管遼河以東地區的遼陽副總兵,納林布祿和布寨對此並不意外。曹簠只是嘲諷一番就不再追究反倒讓他們有些意外,按照一般的情況來看,此時曹簠至少應該敲打甚至恐嚇他們一番纔對。

    但曹簠沒有,納林布祿和布寨總覺得哪裏不對,只是眼下卻不敢耽擱,各懷心思跟着進了“貝勒府”。

    曹簠自然上座無疑,甚至如果單純按照官職而言,明軍將領之中好一批人都得坐在比納林布祿和布寨更靠近曹簠的位置上。不過曹簠考慮到這兩位貝勒畢竟是地主,生生把他們的位置往前挪了挪,坐在了僅次於開原參將麻承勳的位置上,與瀋陽遊擊將軍戚金相對。

    納林布祿和布寨先對明軍天兵的到來表示感謝,並一一點名感謝了在座的諸位將領,然後才道:“仰賴大帥虎威,圖們賊衆不戰而逃,我塔魯木衛上下因此老幼得全,感激之情無以言表,而今定當痛改前非,爲天朝安守邊陲。”

    曹簠沒有太多表情,點了點頭,淡淡地道:“二位僉事能有這般想法,本帥也算不枉此行了。”

    原來,這兩位葉赫的貝勒,在大明的“官位”只不過是區區指揮僉事,比其餘女真各部如哈達乃至建州的地位都要低。

    葉赫如今在女真實際上實力第一,爲何官職如此低下?當然是歷史原因。

    明滅元,蒙古貴族退出大都,返回草原,但它的政權並沒喪失,只不過縮小了管轄的範圍,仍然發號施令,史稱北元。當時的北元仍然統治着海西這一廣闊地區,而女真人仍是元朝的子民。

    洪武四年七月置定遼都衛。到八年十月,改都衛爲遼東都指揮使司,領二十五衛、二州。十年,府縣俱罷,衛所制是東北地區行政區劃的基礎。從定遼都衛到遼東都指揮使司,它所管轄的範圍僅是“東到鴨綠江,西到山海關,南至旅順口,北到開原”而已,而遼河以北,松花江流域、黑龍江南北尚不在明朝的版圖內,這一廣大地區仍屬元朝“海西宣慰司”轄地。

    洪武十六年,明太祖朱元璋給守衛這塊地方的故元“海西右丞”阿魯灰太師寫了一封招降諭敕,勸其投降。阿魯灰投降後,明朝的政令才抵達海西地區。

    明初的葉赫地區,基本上是屬於沒有開發的荒漠之地,只是到了正統以後,女真部衛南移,塔魯木衛幾經輾轉,始進入這一地區。

    爲了抵制蒙古勢力捲土重來,自阿魯灰投降後,開始招撫女真部族,廣設衛所,頒敕給印,並設立了“奴兒干都司”以統之。

    此時的海西地區,實行的是與內地不同的管理體制,它是明朝臣子卻又不在明朝的疆域內,是一個典型的“一國兩制”。

    女真人納齊布祿就是利用了這一時機建立了“扈倫國”,明朝對此即不承認但也不干涉,於是形成了明朝、北元、扈倫三足鼎立的局面。

    明朝一貫推行它的“羈縻政策”自有其用意:“蓋以金元世仇,欲其蠻夷自攻也”。明朝正是利用了元滅金的種族仇恨,纔在東北地區實行了一種特殊的體制,利用女真人爲其屏蔽北藩。

    然而,當扈倫國解體之後,松遼大地上反而出現四個並立的女真王國,史稱“扈倫四部”。

    這四個海西女真新興勢力崛起後,明朝仍然嚴守邊牆。只要不擾邊,任其自搞名堂。所以,北方的韃靼、瓦剌、朵顏(福餘、泰寧)皆能列爲“外國”,而“扈倫四部”則不在此例,仍以衛所相待,通貢市如常。而“扈倫四部”的首領們也就“其通於明,皆以所領衛,令於所部則曰國”了。

    葉赫等“扈倫四部”既然不被承認,那麼理論上來說,就該視爲明朝版圖內的軍政機構,他們所處的地方是明朝的行政區域,他們所治的人民也是明朝的子民。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後來《明史?地理志》上所列明朝疆域並不包括海西女真地區。萬曆六年進行了一次人口統計,全國共10621436戶,60692856丁口(具有勞動力和合法戶籍的成年男子),其中沒有邊牆以外的女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