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睛瞧向瓦伦斯掌心之上缓缓旋转着的暗黄头骨，一股束手无策之感隐隐袭来。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倚靠“再生”天赋能够做到“恢复体力”、“愈合伤口”、“肢体再生”等特效，这没什么问题。
但是，“修补头骨”这种离谱要求，已经完全涉及到了“复原”，如果用安晓脑海里的词来比喻，其难度大概有点类似“文物修复”……
“这种程度的事，怎么可能做得到啊……！”
心里这般想着，他表面上确只是微微有些为难，试图找找别的拖延借口：
“呃，术士先生。虽然这么说你可能不信，但刚刚那式法术确实已经消耗了我全部的法力值。我没魔力了。所以……没办法立刻再给你演示其它的法术。”
“这不是问题。”
听了他的话，瓦伦斯几乎立刻耸了耸肩，对周遭的劣魔们命令道：
“去，给他把我特制的药水拿过来。”
“咦嘻！咦嘻嘻！”
老劣魔听命，颤颤巍巍地扶着拐棍，走向密道的一条幽径。
恐怖的回响不断从中传出，安晓听到，其中似乎还有类似硫酸泼洒在地上的腐蚀声音……
“我会给你提供我自己研发的、效果远远秒杀市面上那些瓶瓶罐罐的法力值药剂。
安晓，我只想看到你的能力。所以，我不建议你在我眼皮底下再搞些花花肠子。我想你应该明白。”
“……”
安晓叹息一声，心说自己今天算是没跑了。
这暗影回复术，试也得试，不试也得试……
既然如此，他反倒没有先前那么紧张了。
一时间，纠结和不安之感于此无形中消除了许多。
等待间隙，他开口问向瓦伦斯：
“术士先生，我有一事不解。”
“嗯？”瓦伦斯瞟了他一眼，“你说。”
“请问，你为何如此执着于劣魔相关的法术和研究呢？”
左右等待无事，为了避免尴尬，安晓将心中比较在意的问题问出，想着对方即使不回答也无所谓。
然而瓦伦斯听到他的疑惑，登时来了更高的兴致……
“嗬。多少年了，多少年都没人问过我这个了。好，那么让我先来反问你几个问题，看看你能否自己从中寻到答案。”
瓦伦斯从双手抱臂的坐姿调整为身体前倾。
他用双目直视着安晓的眼睛，似是在通过表情判断他接下来的话是否发自于内心。
“你觉得，劣魔，比之恶魔，谁更邪恶？”
“诶？”
安晓一听，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一直以为，劣魔和魔族是一家……”
“那我问你，如果是一家，这群劣魔为何会被驱赶到荒无人烟的森林里苟且偷生，而非与那些强大的刺突魔、暴食魔、恐能魔生活在一起？”
“这个……”
安晓轻嘶一声，有些懵然。
思索片刻，摇首道：
“术士先生，我不理解。”
“呵呵，正常。不了解也不要紧，毕竟没几个人知道其中真相。”
只听瓦伦斯笑了笑，心平气和地解释道：
“劣魔，是被魔族排除在外的‘下等生物’。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们在魔族中的地位，甚至不如哥布林之于人类。”
“啊？”听到认知之外的知识领域，安晓有些好奇了起来。
“知道吗？劣魔天资愚钝，但却忠诚。它们不会什么太高深的法术，只会遵从上等魔族的一切指令。
这个习惯甚至流传到了人类这边，让许多炼金术师以为它们体内有着莫大的能量。殊不知，这只是单纯的因为它们不懂‘背叛’罢了。”
“……”
“古早年间，七十二柱魔神当中，有一柱魔神名为‘娄格里德’，便是由劣魔族群当中最为强大的一名劣魔术士进化而成。
这样的劣魔亿中无一。
当时，它已将暗影法术臻至大成。仅仅一式暗言咒，便可使前来讨伐的圣杰们翅膀染黑、面容扭碎，显现出体内最为真实的狰狞。”
“呵呵呵呵……”
瓦伦斯目露向往，慰然笑道：“在我眼里，劣魔，代表着众多情绪当中的‘本真’。基于此，我才做出许许多多的实验。
我想探寻这世间最为‘本真’的魔法，到底是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与‘本真’对话，我想亲眼看到‘本真’的样子。
毕竟，芸芸众生皆活在层层虚假当中。
欲睹山海之真颜，需破万丈九重天。
这，便是我一直以来想要追寻的‘道’。
你能明白吗？”
“……”
——
似乎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当瓦伦斯看到安晓被自己这一席颇为深刻的言论影响得陷入思考当中时，却自嘲地摇了摇头，喃喃不已：
“唉，这些话，想必你一个小辈也不大可能理解透彻，我啊，还是太较真了。罢了罢了……”
时间过得很快。
不得不说，瓦伦斯的执着，是安晓万万没想到的。
在安晓眼里，一名被通缉的邪恶术士，不断地躲在森林深处搞科研，本就匪夷所思，让旁人难以理解。
没想到，他却有着如此明确的人生目标，以及极度清晰的个人规划。
要知道，这里能够陪伴他的，无非旁边几只叽叽喳喳的小劣魔罢了。外面那些战斗中出现的魔物，皆为瓦伦斯一手操控的幻象。
所以，术士先生真正的朋友，大概只有这些相依为命的魔族……
忽然间，安晓似是想到什么重要的事，开口问道：
“先生，您认为，魔族当中，也存在着绝对的‘善’吗？”
“嗯？”
原本不对他抱有什么理解力上的希望的瓦伦斯，听到这话，眉头一皱：
“那是当然。”
他将一侧的一只小劣魔抱到了腿上，指了指它的耳朵，说道：
“我身边这些孩子们，从未沾过鲜血，也从未说过谎言。
但它们的同族，却遭到所谓‘勇者’的屠杀，不得已深入密林，甚至来寻求我这名隐居者的帮助。”
“……”
“什么是善？什么是恶？这本身便是需要相对考量的命题，站在不同角度，得出的答案也皆然不同。”
瓦伦斯看着安晓的眼睛，以导师的口吻讲述道：
“学校老师灌输给你们的，是站在人类普世道德观角度上的善。那是人族的善，是正价值的善。
而在某些时候，它们于那些死去的灵魂眼里，在被利益驱使的‘善’所收割掉的外族的尸体的眼里，则会化为绝对的‘恶’。
正因善恶的界限已经如此模糊、如此扭曲，所以，我不再相信外人口中之言，不再相信书中所载之史，也不再相信任何上位者强加于人的三观。
我只相信我自己的眼睛。
我只寻求，我的‘本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