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上卻做出雲淡風輕之色,同那客商笑道“不瞞兄臺,小弟在鄉間奔波,確然許久未去過衢州和滄州。如此說來,凡是原本要途徑這兩地的車隊,皆要繞行?”
那客商便唉聲嘆氣道“確然如此,去往衢州,要繞過兩座大山,等到了廣泉府,再轉去惠州,着實熬人。這一趟買賣,可真是虧的親孃都認不出。”
貓兒便點點頭,也做出個哀嘆的神色,趁機問道
“小弟和同伴只當離衢州已近,前兩日竟將騾子轉賣給了旁人。現下前路遙遠,卻無騾馬,兄臺可否帶兩人一路同行?小弟付車資,萬萬不敢讓兄臺喫虧。”
那客商聽聞,原本客氣的神色陡的一轉,斷然拒絕道“現下各種捉拿刺客,人心惶惶,我等哪裏敢隨意攜帶路人。你便是給千金,在下也不敢賺這份銀子。”
頻頻擺手,接過郎中開出的草藥,付過銀兩,匆匆離去。
貓兒心中惶惶,抓了治傷的內服草藥和外敷金瘡藥,急急回了客棧。
蕭定曄還昏睡在牀上,聽聞推門聲,用力睜開眼。
貓兒提着一隻客棧裏常備的紅泥小爐進來,另一隻手上端着藥鍋,腋下還夾着一串抓來的草藥包。
她要先煎藥,忙的團團轉,面上神色卻有些不同。
蕭定曄太瞭解她。
她是個喜怒皆形於色之人。便是僞裝,也會用笑臉或惱怒來僞裝內心真情。
縱然面無表情,也是帶着些情緒的面無表情。譬如透着冷漠,或者微眯着眼,極少有真正的面色無波。
他立刻掙扎着撐起身子,問道“怎地了?”
她原本不想讓他在病中操心,被他一問,卻不由得紅了眼圈,往藥鍋裏倒上三碗水,便坐去牀畔,眼淚撲簌簌流下來。
他立刻坐起身,抓着她手追問道“怎地了?可是有人欺負了你?佔了你便宜?我立刻下去殺了他們!”話畢便要強撐着起身。
她忙攔住他,將方纔在小藥鋪所聞轉述過,哽咽道
“明珠和王五皆覺着他倆沒護好我,狗兒才……他們對我懷着愧疚,跟着我出宮後,半分見不得旁人給我氣受。
你又是他二人的舊主。
若是他二人去尋泰王爲你我報仇,我擔心……明珠的姻緣纔有了眉目,王五也有了心上人……”
她自己姻緣不順,便希望身邊人能有個好歸屬。
如今這兩人將將到了親事要確定的時候,若因她而出了意外,她又揹負上了人命,這一生怎能心安。
蕭定曄聽聞,忙忙將她摟在懷中,幫她分析道
“無論是明珠或是王五,便真是去刺殺三哥,也不一定被捉住。
若被捉,以三哥的性子,定然是要同上回我們捉了莫愁一般,將明珠或王五當成魚餌,誘着旁人去營救,好捉拿更多人,削弱你我的力量。
若真是這般,定然不會封鎖城門,反而要大開城門。
我忖着,受傷人不會是三哥,只怕是在衢州坐鎮指揮第一波刺殺事件的屬下。
他們刺殺搜尋你我不得,反而招致了暗殺。他們畢竟不如三哥瞭解我,又離三哥遙遠,一時半刻得不到三哥指示,爲了防止事態擴大,只能先封城。
他拍拍她背,勸慰道
“你這是關心則亂。莫擔心,你我出事,隨喜一定第一時間統籌着所有力量。否則,三哥早已發出我已身死的訊息。
現下既然還未有此消息,說明隨喜還在同三哥斡旋,並未喫多大的虧。”
她心下略略鬆一口氣,方扶着他重新躺下去,待在小爐上開始煎藥,她一邊向他傷口塗抹金瘡藥,一邊問道
“可還是要去偷輿圖?我們不如跟着車隊走。
他們不讓我們搭車,我們便藏在貨物中。
昨兒進客棧前我曾略略瞧過,一個車隊最起碼十幾輛馬車,你我藏在裏間行一程,待到了中途再下車,總比兩條腿走着強。”
蕭定曄便微微一笑,恭維道
“我和你同行,卻是沾了你聰慧的光。
現下我傷了腿,多多少少要影響走路。你的腳傷反反覆覆,也要休息。
我們當不成樑上君子,只能當一回車隊君子。待到了下一程,我們再去尋輿圖不遲。”
貓兒點點頭,瞧見他蒼白的面上強擠出的笑意,心知他身子不好受,便不好再同他計較昨兒半夜之事,只低聲道
“你莫再佔我便宜,我生怕哪日我真的給你一刀。”
他心下嘆口氣,喃喃道“我的心意,從未變過,也從未減弱過。”
話已經說到這個地步,他決定趁熱打鐵。
他重新支起身子,牽着她手道
“這幾日我反覆思量過,子嗣不是大事。歷朝歷代,都有君王自己無子,選了子侄做皇儲。
父皇正值壯年,便是日後禪位於我,至少還有二三十年。
我同四哥交好,又和六弟極親近。二三十年後,莫說四哥已老,便是六弟都已成家立業。我從他們的子嗣中選出優秀之人,一樣對得起大晏江山和列祖列宗。”
他見她要開口,立刻續道“況且,你的身子還有救,那郎中固然是婦科聖手,可大晏如此之大,人才濟濟,定然還有旁的郎中比他強數倍。”
他深深的望着她,低聲道“你我的孩兒也好,四哥或者六弟的孩兒也好,都能解決你我的問題。
至於我那些側妃,我一個個將她們打發走。今時不同往日,我不想同誰成親,都能尋出那家的錯處。”
貓兒聞言,一針見血問道“你若無子嗣,皇上還會傳位於你?”
他立刻泄了氣。
貓兒從牀畔站起身,往紅泥爐裏放了兩塊炭石,一邊操心着湯藥,一邊道
“強扭的瓜不甜,否則便要付出代價。
你是皇子,如若你死,一定是爲了追求理想,在沙場或者朝堂爭鬥中身死。
而我,九成九卻因爲你,成了旁人的眼中釘,最後慘死。
你可覺得公平?難道我就不能爲了自己而死?
蕭定曄,我承認我心裏還記掛着你。然而你我之間,是個死局,盤不活。
這筆買賣,一旦做起來,定然會虧的渣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