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民國風雲人物演義 >第513章 《中國哲學史大綱》
    1918年6月中旬,江冬秀到北京與胡適團聚。胡適在家書中說,讓江冬秀早些到北京,主要是想讓她受點教育,並且與朋友的女眷往來應酬。當然,還有重要的一點,就是江冬秀可以照顧胡適的生活,幫他招呼來的朋友。

    雖然江冬秀奉婆婆之命“監督”胡適,不讓他熬夜,“像一個蚊蟲來纏着我,討厭得很”,但胡適畢竟生活上有了陪伴和照應,也能享受家庭的溫暖。

    經過一學年的努力,胡適在北大站穩了腳跟,基本完成了《中國哲學史大綱》講義,擔任了一些職務,在國內思想文化界的影響越來越大,家事方面也基本處理妥當,辦理了婚事,太太也到了北京,可以說基本上各方面的事情都在按照他的預期發展。

    歸國不到一年,胡適在國內的名氣已經非常大了。

    1918年6月19日,胡適請從上海來的蔣夢麟在中央公園喫晚飯,蔣夢麟帶江蘇教育總會會長黃炎培一起赴宴。

    席中胡適與黃炎培攀談後才知道兩家是世交,黃炎培的父親黃燡林與胡適的父親當年同在吳大澂幕府,黃燡林對胡傳非常敬佩。

    黃炎培說:“鐵花老伯應該有適之兄這樣的後人”,這句對胡氏父子都很誇讚的話讓愛惜名聲的胡適聽了很是受用。

    他在次日給母親的家書中說:“我在外邊,人家只知道我是胡適,沒有人知道我是某人的兒子。今次忽聞此語,覺得我還不致玷辱先人的名譽,故心裏頗歡喜。”聲譽日隆的胡適雖然結婚時曾在拜祭祖先上與母親有過爭執,但內心多少還是有重振家業、光宗耀祖的想法。

    1918年9月底,北大新的學年開始,胡適主要開設“中國哲學史大綱”、“西洋哲學史大綱”、“倫理學”、“英美近代詩選”等課程,除此之外,胡適還參與校內的許多事務。他在給母親的信中說:“我今年每禮拜只有十點鐘工課,課雖不多,但仍舊是很忙的。因爲我喜歡干預這樣那樣,故事體很多。”10月,他被推舉爲北大評議部評議員。

    胡適第一次運用近代西方的科學方法,刪去那些神話傳說的三皇五帝,直從老子孔子講起,並盡力找出中國古代哲學家著作思想的一點系統,及中國哲學發展的一些線索。因此,他教的課,發的講義,都讓學生耳目一新。

    當年北大哲學系三年級學生,現今已是著名哲學史學者的馮友蘭老先生,回憶胡適的《中國哲學史大綱》,並評價說:“這對於當時中國哲學史的研究,有掃除障礙,開闢道路的作用。當時我們正陷入毫無邊際的經典註疏的大海之中,爬了半年才能望見周公。見了這個手段,覺得面目一新,精神爲之一爽。”

    於是,選修胡適功課的學生漸漸多起來了;北大學生之外,其他大學的學生也多來旁聽。後來竟改在第一院的大教室裏上課了。

    教完一年的課,《中國哲學史大綱》的講義也編印出來了。這是以他的博士論文爲基礎,加以增改擴充而成。全書共12篇,10餘萬字。1918年7月,經過整理;8月,蔡元培先生爲作序;1919年2月,便由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了。

    《中國哲學史大綱》,內容涵蓋了從中國古代哲學史的開端到古代哲學史的終結。胡適認爲中國哲學史萌芽於西周,成型於春秋時期,終結於秦漢時期。本書分爲十二篇,由編寫中國古代哲學史的意義開始,後探究古代哲學結胎的事情,之後由孔子老子的哲學講起直到荀子韓非,最後由於秦漢時期懷疑主義、功用主義、一尊主義和迷信的盛行導致中國古代哲學的終結。

    中國古史因資料缺乏和觀念上的原因,不斷地堆砌了大量杜撰和編造的內容,真僞難辨。長期以來,人們對三皇五帝的古史體系多深信不疑,且視爲信史。胡適的《中國哲學史大綱》首次對沒有可靠材料依據的中國古史的內容採取了拒絕的態度。這部書在敘述古代哲學史的時候破天荒地截斷衆流,撇開三皇五帝堯舜湯禹的傳說,徑直從孔子、老子講起。這種作法,不僅前人沒有過,就是同時代的謝無量、陳漢章等人撰寫或講述的哲學史,也都沒有擺脫舊有的思想框架。胡適此舉產生了極大影響,書出不到兩個月即再版,到1922年已出第八版。

    《中國哲學史大綱》還給當時的中國學術界展示了現代學術的研究方法。胡適在導言中界定了什麼是哲學、什麼是哲學史,以及研究哲學史的目的等研究哲學史首先應當明確的基本概念。他寫道:凡研究人生切要問題,從根本上着想,要尋一個根本的解決,這種學問,叫做哲學。若有人把種種哲學問題的種種研究法和種種解決方法,都依着年代的先後和學派的系統,記敘下來,便成了哲學史。研究哲學史的目的在於明變、求因、評判。

    胡適以開闊的視野指出了中國哲學在世界哲學史上的地位,進而對中國哲學史的發展作了階段劃分,最後就研究哲學史的史料及史料的審定與整理作了分析。他希望國中學者用這些方法來評判我的書,更希望將來的學者用這些方法來做一部更完備更精確的《中國哲學史》。闡明這一系列學術研究的規範,胡適是第一位,其首倡之功固不可沒,並且有些內容直到今天仍然產生着一定的影響。

    《中國哲學史大綱》所引起的震動,不僅僅是哲學史研究本身,而是中國當時整個的文化思想領域。就史學界而言,這部書除了在使用了證明的、分析的、系統的等研究方法而給予當時的史學研究以極大的影響和啓迪之外,更重要的,是在觀念上的啓蒙作用。人們開始從中認識到,歷史學必須建立在有所依憑的、可信的材料的基礎上,摒棄杜撰和編造,只有追求歷史的真實,纔是科學的歷史學。因此,後人稱《中國哲學史大綱》是具有示範、典型、典範、劃時代意義的書,也可以說,這部書使中國史學開始具有了現代史學的基本觀念。

    胡適的這本《中國哲學史大綱》捲上,在中國哲學史的研究方面,甚至在各種專史以至通史的研究方面,都可以說是一部具有開創意義的書,一部劃時代的書,是“五四”新文化運動的一個積極成果。

    蔡元培先生在序文中說:“適之先生生於世傳“漢學”的績溪胡氏,稟有“漢學”的遺傳性;雖自幼進新式的學校,還能自修“漢學”,至今不輟;又在美國留學的時候,兼治文學、哲學,於西洋哲學史是很有心得的。所以編中國古代哲學史的難處,一到先生手裏,就比較的容易多了。”

    蔡先生給胡適這部著作以很高的評價,指出它有四種特長:第一是證明的方法,即是說他的《大綱》用漢學家的方法,考實哲學家生存的時代,遺著的真僞,及所用的辯證的方法,“爲後來學者開無數法門”。第二是扼要的手段,即是所謂“截斷衆流,從老子孔子講起”。第三是平等的眼光,即摒除正統與非正統的觀念,既不是儒非墨,也不是墨非儒,而認爲“老子以後的諸子,各有各的長處,各有各的短處,都還他一個本來面目,是很平等的”。第四是系統的方法,即是用發展的觀點,系統的方法,研究哲學流派,使其“一一顯出變遷的痕跡”,“遞次演進的脈絡”。

    不久,在《答林君琴南函》裏,蔡先生又說:“胡君家世‘漢學’,其舊作古文雖不多見,然即其所作《中國哲學史大綱》言之,其瞭解古書之眼光,不讓於清代乾嘉學者。”

    馮友蘭先生回憶,胡適的這部《中國哲學史大綱》,在當時看來,還有很特別的一點:

    “在中國封建社會中,哲學家們的哲學思想,無論有沒有新的東西,基本上都是用註釋古代經典的形式表達出來,所以都把經典的原文作爲正文,用大字頂格寫下來。胡適的這部書,把自己的話作爲正文,用大字頂格寫下來,而把引用古人的話,用小字低一格寫下來。這表明,封建時代的著作,是以古人爲主。而五四時期的著作是以自己爲主。這也是五四時代的革命精神在無意中的流露。”

    梁啓超在一場演講中評此書:這書自有他的立腳點,他的立腳點很站得住。這書處處表現出著作人的個性,他那敏銳的觀察力,緻密的組織力,大膽的創造力,都是不廢江河萬古流的,總說一句,凡關於知識論方面,到處發見石破天驚的偉論,凡關於宇宙觀人生觀方面,很少有淺薄或謬誤。

    胡適本人自信的說:我自信,治中國哲學史,我是開山的人,這一件事要算是中國一件大幸事。這一部書的功用能使中國哲學史變色。以後無論國內國外研究這一門學科的人都躲不了這一部書的影響。凡不能用這種方法和態度的,我可以斷言,休想站得住。

    《中國哲學史大綱》一出版,便不脛而走,轟動一時,不過兩月就再版了。隨着這部書的問世,胡適真是“暴得大名”,不僅在北京大學的講壇上站穩了腳根,而且在中國學術史上也佔得了一個位置。

    年輕的胡適教授,對青年學生的吸引力和影響力,於是也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