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天!夫君是個大反派 >第697章 慈寧宮無主
    劉力訥犯的並不是謀逆大罪,論不上十惡不赦,所以普遍情況下,他不至於被立即絞死,得走個大理寺“複覈”的過場,等秋後處刑,既然還有一口氣在,他的家人當然不會放棄營救。

    此日,徐娘趕緊稟報芳期。

    “劉力訥的長子,去三姑巷見了黎不孤。”

    此時尹有餘夫婦二人已經往鄧州了,尹有餘當然會告之舊街坊——逼死內子的兇徒已然被判絞刑,草民相信官家一言九鼎,是時候離開這傷心地了。

    劉家的人找不到尹有餘這苦主,就只好在黎不孤身上下功夫。

    他們找到黎不孤,許下一筆重金,企圖說服黎不孤翻供,讓黎不孤去麗正門前敲登聞鼓,指控是爲一個神祕人逼迫,與尹有餘串通中傷安義侯府,還信誓旦旦,替罪羊只會是“遼國細作”,不會損及葛時簡分毫。

    芳期一點都不着急:“由得劉家人折騰罷。”

    徐娘其實也不是真着急,只不過被常映摧着,她纔來知報芳期。

    “常映這傻子,以爲黎不孤會動心。”徐娘笑着說道。

    常映:……

    她怎麼又成傻子呢?不是說財帛動人心麼?黎不孤又不像尹管事,是自己人,劉家掏出那大一筆錢,他真能不動心?

    “這世上貪財的人雖多,可有骨氣的也不少,尤其並非權場中人,在他們眼中的道理多半更加簡單,正如黎不孤,他無力對抗豪貴,只能忍氣吞聲,可他能爲了狸貓愛寵傷心欲絕,雖軟弱了些,卻並非忘恩負義之輩。

    在他看來,最大的恩人固然是天子,這樣理解但也沒什麼妨礙,天子已經下令將劉力訥等重懲嚴辦了,他要是收了劉家的錢,轉而翻供,豈不是讓天子承擔斷事不明的過責?更不要說黎不孤真正痛恨劉力訥了,分明劉力訥就將罪有應得,他哪裏還肯折腰?

    常映啊,我打個比方,要是劉小娘子現在醍醐灌頂了,轉而對你獻殷勤,讓你爲她的父親求情,便是許你一座金山銀山,你是否願意?”芳期橫豎閒着無事,又看明白了徐娘的心思,乾脆點撥點撥心腹。

    “慢說金山銀山,哪怕劉小娘子把江山許我,我也不會搭理她。”常映開口便道:“我又不曾拿她家的錢米,不被她養活,她憑什麼羞辱我是賤民?我根本不曾招惹她,她說出的話就是潑出的來的泔水,潑我滿臉滿身的,難道賠我一身衣裳,說要買我當奴婢,我就搖着尾巴跟她去了?我又不是條賴皮狗。”

    “就是這個道理了,所以黎不孤也不會搭理劉家。”芳期笑道。

    正如辭舊和佳始,也根本不會因爲司馬芸許下的利益動心一樣。

    司馬芸視下人如草芥,不把人當人看,有些道理她當然不懂。

    除了錢財名聲以外,人最根本的需求是什麼呢?

    是善待。

    先得到了善待,纔會相信你的許諾,不管有多少利益和誘惑,信任對於大多數人而言其實才是基準與前提,而司馬芸是怎麼對待辭舊和佳始的?一直給予的是生命威脅。

    所以司馬芸實際上給他人畫個圈,生與死的圈,她把人限定在了生死抉擇,而她現在的處境,其實已經很糟糕了。

    跟着司馬芸衝出困境,就不過活着而已,活得還是這樣的辛苦艱難心驚膽顫。

    爲什麼不咬牙決心跟着仁德和氣的陳皇后?陳皇后纔會承認她們的功勞,滿足她們的需求,陳皇后把她們當人看,她們纔會覺得自己雖在深宮,還是個人,並不僅僅是個器物,被“人”憤怒時拿起一擲,然後粉身碎骨。

    芳期也成爲過他人眼中的“器物”。

    所以她深有體會,哪怕徐姨母從始至終都不認可她能爲徐家的子媳,她不怨恨徐姨母,但凡嫡母王氏和徐姨母相爭,她必然會毫不猶豫站在徐姨母的陣營。

    她受到過善待,爲了給予她善待的人,她可以完全不計利益得失,王氏在她心目中,着實根本不值一提。

    芳期的判斷這回也確然沒有出錯。

    佳始有多仇恨司馬芸?其實也說不上仇恨,可一直在司馬芸的淫威之下如履薄冰、膽顫心驚渡日,她對司馬芸的牴觸感確然根深蒂固,憑什麼一樣生而爲人,她就只能成爲他人眼中的螻蟻和草芥呢?

    被踏上一腳,還要親吻你的鞋底?

    兔子急了都會咬人呢,我難道沒長着牙齒?橫豎活不好,豁出去誰不敢把誰咬一口?

    自大的司馬芸,沒辦法理解“螻蟻”居然還能長出骨頭,她相信了替她解開三尺白綾束縛的兩個舊宮人,而辭舊與佳始,也終於敢把一些話當司馬芸面前說出口了。

    “大娘娘莫不信,奴婢們確然都有夢到那樣的場境,先帝手掛一枝枯梅,插種在壽禧紅原本栽種的地方,彷彿攸忽間梅枝橫生蒼勁,可……不生花葉。”

    “隨着虯枝怒長,慈寧宮上空罩着滿天的烏雲,電閃雷鳴……”

    “梅樹忽然裂開,有黑煙瀰漫,惡鬼張牙舞爪……”

    司馬芸的夢境其實並沒有這樣的險惡。

    可當她聽信了兩個宮人的話,她也有這樣的夢境了,先帝、罪庶楨、罪庶杜……等等等等已經下了黃泉幽冥的人,他們會從枯死的梅樹根部“生長”出,張牙舞爪的撲向她,要拖她一起下十八層地獄,在多裏她想跑,腳被絆住了,想呼救,嗓子啞了,她被拖進了地獄,有一隻九頭惡犬,“啊嗚”一口咬掉了她的頭。

    驚醒,噩夢,噩夢,驚醒。

    一日三餐不短,珍餚美味仍舊。

    然而閉眼便有如身陷魔獄,四圍皆是鬼哭狼嚎。

    丈夫說:你的兒子殺了我。

    羿楨說:我爹是你兒子殺的。

    羿杜說:你的臉是假的,我剝下來你應該還有另一張臉吧?

    羿標說:看,油鍋熱了。

    睡夢裏周氏、羅氏看着她笑,從血池裏,浮出半截身體:你來了,來吧,你看,我們都沒有腿了。

    大夢醒來。

    是辭舊和佳始慘白的臉。

    大娘娘,貴妃歿……

    於是噩夢裏又有了貴妃飄飄蕩蕩的魂靈,她胸腹敞開,拖着肝腸,兩眼垂着血淚。

    姑母啊,我還是悔悟得太遲了,沒討着一碗孟婆湯,十八層地獄都要走一遭,姑母莫來,來則脫不得身。

    司馬芸已經不記得日子過了多久。

    她彷彿已經過了數番寒暑,她只看着代表着她尊榮一時的壽禧紅,曾經栽種的地方,那株梅樹,乾枯了柯枝,果然如同地府裏,惡鬼伸出的手足,猙獰注視着她,沒有頭顱,卻見利齒。

    “挖了,把那株樹連根拔除!!!”

    早已黑腐的樹根暴露在光天化日下,隨之惡臭瀰漫,沒了梅樹,地獄之門如同徹底敞開着,連陳皇后都無比的狐疑——她的人,應該不會說假話,但異口同聲的,都說看見了亡靈……先帝,和先帝死去的子孫們,已經佔據了慈寧宮的夜晚。

    司馬芸終於是崩潰了。

    “讓官家來見我!!!讓官家來見我!!!這裏住不下去了,住不下去了!!!我再留在這裏,會被索命的,我不能再住在慈寧宮,這都是官家造的孽啊!!!”

    羿栩認定太后已經真正的瘋了。

    沒什麼好奇怪的,王老夫人能中風,太后爲什麼不能被氣出癔症?醫官們都說太后瘋了,那太后必然是瘋了,可一個瘋子,顯然比一箇中風的婦人更難“照顧”。

    怎麼辦?要怎麼辦?太后病症如此嚴重,當兒子的總不能不聞不問,慈寧宮的宮人總不能當真把太后給五花大綁,這個御令,也是必不可能頒發的。

    羿栩只好去探病。

    司馬芸其實沒有瘋,她只是因爲難以入眠導致的心生驚恐,羿栩探病時大白天,司馬芸尚還理智,她只是瑟瑟發抖抓住了兒子的胳膊,涕淚橫流:“世上真有鬼,真的有鬼啊,先帝,羿楨,他們全都化身爲惡鬼了,我不能住在慈寧宮,栩兒啊,讓我搬離這裏,不,你就允我出宮修行去吧,我不能讓他們索命,不能!!!”

    活着還有白天,死了就真無法擺脫那些“故人”了。

    但羿栩不可能承認禁內鬧鬼,因爲承認了這一事實,就有如承認了弒父篡逆的十惡不赦之罪。

    司馬芸自殺了。

    選擇的是撞牆,把她自己撞了個頭破血流,但沒死,司馬環拼命阻攔,羿栩到的時候,看見的是司馬芸摟着司馬環放聲大哭。

    “環兒,是我對不住你,我害死了你的嫡子,又害死了羿杜,他們現在都纏着我,讓我跟你賠罪,我跟你賠罪了,我求求你,求求你,你跟他們說……”

    夠了!!!

    羿栩決定親自侍疾。

    他要以天子之尊,證實太后的癔症,乾坤朗朗,皇城巍巍,此間哪有什麼惡鬼怨靈,他要證明他的問心無愧!!!

    然而,不過數日而已。

    天子下令,慈寧宮被永遠封禁了。

    太后遷至福臨閣安養,關於這件事,皇帝沒有給出任何說法。

    他也被嚇破了膽。

    司馬芸以爲相隔多年,但其實此歲才至八月而已,中秋一輪剛捧出,人間萬姓驚異變。

    這一年的中秋夜,臨安城天降冰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