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就連她的身子也在控制不住地發着抖,不知何時有汗水悄悄浸出,將她的衣裳全數打溼了,黏膩膩地貼在身上,甚是不舒服。
她竭力地將那種難受的感覺壓下,目光遊移着,落在一個小沙彌身上。
那小沙彌年歲不過七八,雖剃了頭,卻還未受戒,盯着一個光禿禿的大腦袋立在山門口,手上拈着佛門中人常用的手勢,無端便多了幾分不食人間煙火的清冷和孤傲。
可這也不過是一個幾歲大的孩子罷了。
縱然袈裟在身,天真和稚氣卻始終掩藏不住。
季笙一見到他便覺得心中寧靜,不由走近了:“小師傅站在此處作何?”
因永安王妃提前打過招呼,寒山寺這幾日並不待客,他卻立在外頭像是在等什麼人似的,叫季笙覺得十分好奇。
“聽聞近日寺中不接待香客,”她看一眼這小童,不知怎的,心中便起了逗他的心思,“小師傅站在此處也等不到人,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那小沙彌原立在那處默誦經文,聽得季笙喚他,也不搭理,只在心中將一整卷的妙蓮法華經唸完了,這才擡頭看她——
少女不施脂粉,清麗動人,雖然只穿一身素袍,仍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
這女子,雖面對他時言笑晏晏,但身上卻始終有一種冷若冰霜的氣質,彷彿高不可攀般。
他是出家人,自不在意這些凡塵俗事。
當下不過一笑,低唸了一句佛號,這才同季笙說話:“阿彌陀佛,施主怎知小僧是多此一舉呢?”
他微微一笑,小大人竟突地生出某種難得的通透來:“山門既在此,香客或有或無,小僧都會在此。”
季笙覺得有些沒趣,這小人,還不足她的下巴高,說的話卻十分晦澀難懂,叫她一時不知如何接話,想了想,又同他閒扯:“你生得如此可愛,每日都是喫的什麼?”
記憶中,這似乎是第一次有人誇他可愛。
小沙彌渾然不覺自己被調戲,耳朵尖卻悄悄地紅了,前頭的穩重被這溫軟的聲音打碎,他吶吶的,“施主是餓了麼?若是餓了,小僧去讓師兄們與施主送飯菜來。”
顧左右而言他。
季笙將他的緊張看在眼裏,更覺開懷,不由彎了腰,少女的臉湊近了小沙彌的臉,二人瞳孔一樣深邃,眼睫也一般地長且翹,唯一不同的,或許是一個充滿慧黠,另一個的冷靜卻被打碎,頓時慌亂地退後一步,聲音也不復之前的穩重清明:
“施主怎地離小僧這般近?”他緊張的後退一步,“施主莫要戲弄小僧,施主!”
一張小臉上卻充滿了被冒犯的憤怒。
但他生得可愛,又小小一團,縱然憤怒,看在難得快活的季笙眼裏,反而更加高興了:“你還知道戲弄呢?我當你只會唸經書,小書呆!”
“想不到你臉還挺滑嫩的,”她嘖嘖稱奇,又伸手去戳他。
這一次,卻戳了個空。
他憤怒地瞪着季笙:“施主若再戲弄小僧,小僧便要去喚師兄們來了!”
小人兒軟軟糯糯,縱然生氣,也無甚威懾力,反而叫季笙更加覺得好玩——
但看他氣得雙頰鼓鼓,那伸出去的手卻不知怎的再按不下去,季笙悻悻地放下了手,“小師傅,你入山門有多久了?我怎覺得你心不夠澄澈?”
她斜着眼,從上到下地打量他,小玉糰子的人滿臉憤怒地將她瞪着,她卻不以爲意,“佛門有八戒,小師傅如今這般氣惱,可是犯了嗔戒?”
滿臉嫌棄的模樣:“怪不得小師傅頭頂上一個戒疤也無呢!我不過逗一逗你,你便怒了,實在受不得戒。”
那小沙彌原還在生氣,聽得這話,卻是一愣,雙眼也因着喫驚而大睜着將季笙望着:“破戒?”
他想起往日每每央求師父與他印戒,師父卻總說他修行不夠,不足燙戒,他還總是覺得不服氣,可如今被季笙這樣一說,竟突然覺得醍醐灌頂般:“小僧果真破戒了嗎?”
他仔細地回想着,自己今日確實是動了怒,果真如師父所言那般,太過浮躁,所以——
他是不配受戒的嗎?
孩童心思天真單純,哪裏曉得今日這場無妄之災不過是出於季笙的一時興起,他只是覺得自己多日來的信念陡然崩塌,頓時對整個人生都產生了懷疑,便有些垂頭喪氣地:“小僧果真是不配的,師兄們說的沒錯,小僧定力不足,還不足以受戒。”
季笙被這充滿了委屈的語氣嚇了一跳,再低頭一看,但見這小和尚眼睛都紅了,不由暗罵自己玩笑開得太過,忙補救道:“小和尚,小……”
見那小沙彌聽了這稱呼更加委屈,季笙這才反應過來——她還不知對方的法名爲何,不由求助地看向了阮娘。
阮娘接受到季笙求助的目光,卻紋絲未動,只既震驚又傻傻地將季笙望着。
她早就被季笙今日的反常弄懵了!
季笙平素在王府裏,從不肯行差踏錯一步,尤其是在正院,莫說如今日這般亂跑,還調戲人間小和尚……
她都沒眼看了!
往日,季笙一向持重,又有成算,彷彿什麼都成竹於胸的模樣,這才吸引了她的忠心追隨,可如今她看見了什麼?
先是一大早便跑出去,連人影都沒有,回來身上的衣裳換了不說,那一直攜帶着的香囊也不知去了何處,那借口扯的也拙劣,一戳就破倒也罷了,如今她二人出來本是爲着正事,可姑娘這是在做什麼?
四姑娘放着好好的正事不做,竟還有閒情跑來這山門欺負人家小和尚,實在,實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