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只是一瞬,他的目光便被她深深地吸引,並再也移不開了。
她分明體弱,卻如蒲葦般頑強,甚至透着某種堅韌地自在,實在叫他心羨不已。
究竟是怎麼樣的人,能夠身處在這樣的環境中依然悠閒自得?
他的腳,悄悄地落在她身側。尤其,是當他的目光湊近了落在她的面上,從這張蠟黃的臉上看出幾分故人的影子之後,那種隱約的興奮便更加明確了一些。
所以他才決定出手,將她的“病”徹底地根除了,她的臉恢復了正常的模樣,便與記憶中故人的臉徹底地重疊到了一處。
若是之前只有一分相似,待她養好了,再到如今,便有了五六分。
若再穿上那身衣裳,便能有七八分,縱然是面容稚嫩了些,也足以撫慰另一個人了。
但如今,尚且有最後的一個疑惑還未來得及解開,若是知曉了那個祕密,他便能……
“阿笙。”他站起來,目光卻落在那座開滿了紫色花朵的香丘上:“阿笙,你看這些花,這是南境纔有的花朵,可因爲下頭埋了南女,這些花便也跟着偷偷地長出來,還開得如此嬌豔,你說,是不是因下頭南女的骨血在滋養着它們?”
寒風瑟瑟中,季笙猛地打了一個突。
“你別說了。”
她雖然不怕,可無論如何,這裏頭葬着的是她的生母,她總該恭敬一些纔是。
陳雲樵卻不在意。
他的手,落在這塊陳年的舊碑上,只輕輕地一用力,埋在浮土上的碑便陷下去了一截,陳雲樵頓時面色一變。
“阿笙,你看!”
他蹲下來,往日清高的貴公子也不嫌髒,伸手便將周圍的浮土捧了起來:“你看,是新土。”
季笙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剛下過雨,也許是被打溼了。”
“不是。”
陳雲樵搖了搖頭,“你養在深閨,自然不知這些泥土的祕密。若只是因下雨潮溼,這些泥土當十分緊實才是,可是你瞧,”他伸手,又抓一捧土起來:“這些新泥卻十分鬆軟,被手一抓便輕易地帶離,你——”
兩個人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震驚。
這是舊墳,泥土卻新,怎麼都透着某種怪異。
幾乎是不約而同地,二人一道脫口而出:“這座墳被人動過!”
話音剛落,二人卻都是一愣。
季笙難以置信地瞪着這座木碑,手摸到木碑上縱橫的溝壑時,觸感十分奇怪,她不由蹲下來,從懷裏掏出一顆小小的明珠借光。
明珠觸手生溫,裏頭彷彿有水紋流動。
陳雲樵一見,不由喃喃:“你竟將這東西隨身帶着麼。”
這時他送與她的夜明珠……
他以爲她會不在意,並不將他所贈給她的東西放在眼裏,卻不想她卻隨身揣着,那是不是說,她心裏,其實,其實——
陳雲樵深深地看了季笙一眼,聲音激動:“阿笙,你是在意的,是不是?”
他目光落在季笙腰間掛着的荷包上。
那荷包不過只繡了淺淺水草紋,十分低調,裏頭卻像是裝着什麼東西,鼓鼓囊囊的,又沉甸甸的。
莫不是,她把那隻玉蓮蓬也裝在裏面不成?
陳雲樵的目光漸漸深了。
然而,他的反常落在季笙眼裏,卻不以爲意。
現下,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實在沒有閒暇來關注他的目光,縱然這個人在不久之前還是她悄悄放在心上的人……
手下的木頭觸感略微鬆軟,用力地往裏頭壓,卻又覺得過於硬了一些。
“有刀嗎?”她看他一眼。
陳雲樵怔怔地:“沒有……”突然想起些什麼來,“我有這個。
他伸手,將頭上用來束髮的玉簪拔了下來,遞給季笙:“用這個。”
他的手白皙修長,玉簪是用上好的羊脂玉製作而成,卻也不及他手的白潤。
季笙瞪了他一眼:“我不是在同你玩笑。”
“誠然,我也不是在同你玩笑。”
陳雲樵伸手,將玉簪輕輕一拔,玉簪的機關被觸動,頓時發出一聲輕輕的“啵”,月光下,一柄閃着寒芒的小刀頓時露了出來。
上頭的半截,是羊脂玉,刀便被嵌在玉里。
“藏刀簪?”
陳雲樵讚了一聲:“阿笙見識果真廣泛,不錯,這正是一柄藏刀簪。”
整隻玉簪,都是由羊脂玉精雕而成,渾然一體,唯獨中間部分卻被挖空了,以一種絕妙的技藝在嵌了削鐵如泥的利刃。
“你怎麼……”
季笙猶豫片刻,到底沒有問下去。
若非從小便生活在刀光劍影中,他又何必時時帶着這樣一柄利器懸在頭頂。
她接過來,就着月色對準了紫鈺夫人的木碑,手高高地舉起又落下,刀是好刀,一落下來,木碑便應聲裂開一塊。
陳雲樵震驚地望着季笙:“阿笙,這可是你的生母!你這樣……”
他的聲音,卻在目光觸及到木碑上的刀痕時戛然而止。
陳雲樵常年習武,視力遠遠高於常人,頓時便顧不得手上捧着的泥土奔了過去:“這,這是怎麼回事?”
木頭看着是舊木,上了年紀的木頭,被風霜侵蝕着,無論內外,都當早已風化得一簇即裂,縱然不成湮粉,也當是陳腐的,泛黃的,然而這塊碑木,外頭腐朽的幾乎要爛掉,內裏卻是雪白嶄新的。
這哪裏是舊碑,分明是新墓!
“這種假碑,我早見過八百回了。”季笙有些不屑,“用新鮮的木頭泡在陳水裏,不見天日地浸着,只需三日,便能成爲一塊外表看起來經年的朽木。”
她手放到木碑上那道雪白的斷痕上:“這種拙劣的造假技藝,能騙得到你,卻騙不到我。”
兩個人都是世間數一數二的聰明人,一旦碰到一起,某些被刻意隱藏的祕密,便總會有些隱不住的蛛絲馬跡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