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當季芸的目光落在永安王妃面上時,當她親眼見着永安王妃面上淡淡的欣慰和愉悅時,有心想要提醒的話卻突然梗在了喉嚨裏,怎麼也說不出來了。
就像她原本還想問一問,永安王府的另一個總上躥下跳的庶女蘭爲什麼沒有出現——
她十分敷衍地強笑了一聲。
“如此說來,阿笙倒是果真不錯。”
她還能說些什麼?
她不過是客,永安王妃與那小庶女卻是母女,雖不過是嫡母與庶女,但若果真“母慈女孝”,庶出或果真能抵得過血脈親情。
即便這個庶女的生母,是瓜分了永安王妃丈夫寵愛的婦人。
永安王妃便眯着眼笑了:“阿笙麼,自然是不錯的。”
話到此處,季芸郡主便沒了再往下說的心思。
她來的快,去得也快,與永安王妃匆匆告辭後,便由玉嬤嬤親自送着出了門,手裏多了一個小小食盒。
皓月當空,將地上一切都照得纖毫畢現,夜涼如水,季芸郡主穿得卻有些單薄,一出門,立時便本能地打了一個寒顫。
鼻尖有淡淡桂花香,香甜的,單只是一聞,便令她心情好了許多。
永安王府門外,靜靜立着一個牽馬的人。
他揹着光,手上捧了一件薄斗篷,正朝季芸的方向張望着。
季芸郡主見到他,卻並不耐煩,正要抱怨一句,肩上卻突地一重,一件帶着他溫度的斗篷已落在她肩上。
斥罵的話忽然說不出口了。
但她一向不喜這個人,如今雖覺得心中的冰山悄悄地融化一角,但到底拉不下臉面來,只輕哼了一聲:“你倒是有心。”
她一說完,便緊緊地閉了口,心中卻在悄悄地等待着對方如往日那般與她脣槍舌戰一番。
這麼好的月色,若是不吵上幾句,倒是辜負了。
但她等了半晌,那人卻始終沒有答話,季芸等了許久也沒有等到那個預想中的聲音,不由十分詫異地朝他望了過去。
月光下,他的面色不如往日冰冷——這種冰冷,與石鈞的不同。
季芸郡主覺得,石鈞雖也高高在上,可她單只是看着,便從心底忍不住地生出某種嚮往來,而這一個的冷麪,她每每見着,卻只覺得十分膩煩。
實則,不過一個是她心之所向,所以才生出兩種截然不同的極端來罷了。
不過今夜的他的臉卻比尋常多了幾分平和,看她的目光也似蘊藏着某種強行被壓制的柔情蜜意般:“你知道的,我待你一向有心。”
季芸難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
然而,他的目光卻十分真誠,不似作僞,甚至,在感受到季季芸的目光時,還朝着她笑了一笑。
季芸突然覺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半晌,她方纔悻悻地翻身上馬,硬邦邦地從喉嚨裏擠出一句“牽馬”,便再不肯多言了。
那人伏首,低低地笑了,但又怕再惹了心上人的厭棄,只強將這種歡喜壓着,伸手替季芸牽馬。
縱是爲她做馬前卒,他也是願意的。
可若非她今夜受了刺激,心緒大亂,縱然他有心,卻也無力。
縱然渺茫。
夜,漸漸地深了。
山中歲月長,季笙卻沒了欣賞月色的心思,只一個人早早地睡了。
夢裏,彷彿聞到淺淺的橘香,似有人悄悄地來過,在她枕邊放置一個黃澄澄的橘子,酸酸甜甜地,叫她的口水怎麼也止不住。
早晨醒來時,果真見到枕邊放了一張素色錦帕,上面有圓圓的壓痕,不偏不倚,正是一個橘子的大小。
鬼使神差地,季笙攬了帕子到鼻尖輕嗅。
其上有香,不過一聞,便令人口舌生津。
心情便悄悄地好了起來。
老貓睡在牀腳,她一動,腳便觸到一個毛茸茸的暖暖的小身子,心裏幾乎柔軟的能滴出水來。
季笙將老貓抱起,穿鞋下牀。
外頭,阮娘與香茗正在佈菜。
因不是在規矩森嚴的王府,加之季笙十分喜愛禪院的景色,兩個婢女一向懂得她的心思,便特將餐桌放到了院裏。
旁邊,一顆銀桂開得正茂盛着,昨夜有風,下面便撲簌簌地落了厚厚一層小米大小的桂花,暗香浮動着,將季笙的心情也帶得好了不少。
今日天氣果真甚好。
季笙這樣想着,抱着老貓到了桌邊。
飯食照例不過是一應素食,但季笙喫着卻覺得與往日不同——今日的齋飯,似乎比尋常來得更加純粹和質樸,並未放過多的香料,便呈現出食物本身的香氣來。
“莫不是換了廚子?”
“可不是。”阮娘一邊替季笙添飯,一邊道:“姑娘,今日這些飯菜用着如何?”
季笙嘴裏喫着東西,分不了心,只含糊地“唔”了一聲。
阮娘便笑了:“姑娘今日心情好,不妨來猜一猜,這些粥飯是誰造的?”
季笙一向不關心這些事,又哪裏會曉得?
阮娘也不指望她,只笑了一聲:“說來姑娘不信,我聽聞這些粥飯是明空大師親手製的。”
“啪”地一聲,季笙筷子掉了。
她難以置信地順着阮孃的話重複了一遍:“明空大師?”
這怎麼可能?!
“是啊。”阮娘重新替季笙拿一雙筷子,“姑娘覺得不信,我也覺得不信。可送粥飯來的小師傅說,這些飯菜,確實是明空大師親自下廚做的。”
她眉眼彎彎地看着季笙笑:“姑娘,你所求的,或許果真能實現了。”
“實現?”
季笙有些發怔。
能實現什麼?她所求的是什麼?她所求的,是他……
旋即,季笙又搖了搖頭。
“我無所求。”
她所求的,只有一樁,可那樁事,縱是她在佛前磕破了頭,鮮血流了滿臉,她的心願也只會是遙不可及的妄想。
不過,既明空大師主動下廚,便說明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