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喫苦頭？”昭帝看她一眼，“朕富有四海，自然不會喫什麼苦頭。倒是聽聞燕孃的母家，吃了不少苦頭。”
他淡淡地：“那日賞梅宴，燕娘族中的四姑娘被皇后責罰，失了顏面不說，又被勒令再不許入宮來，若說苦頭，只怕燕孃的苦頭更大一些。”
他說的，正是賞梅宴上對季笙出言不遜，後來被容後當衆責罰，趕出宮去的趙四姑娘。
趙貴嬪心跳得更急了：“賞梅宴那事，不過是四娘她不知尊卑，冒犯了娘娘，被娘娘責罰也是理所應當，這不算，不算什麼……”
她喃喃地，然心中起伏，卻隱有不平。
那日四娘說話是有些衝動，可那王府庶女，本就不知尊卑，分明一隻小野雞，卻偏深要往鳳凰堆裏頭鑽，爭着搶着要拔尖出頭，本就沒有什麼規矩——
四娘也不過是性子直了些，衝動了些罷了。
趙貴嬪撇了撇嘴。
然說出來的話，卻是十分謙卑恭謹的：“娘娘責罰四娘，原也在情理之中，這算不得什麼，陛下也不必放在心上。”
“算不得什麼？”
昭帝又看她一眼。
她低眉順目地跪着，雙手俱放在膝蓋上，彷彿老老實實地模樣，唯獨小手指卻微微向上擡着，正是她得意時最愛做的動作。
她得意什麼？
昭帝目光沉沉地：“燕娘，可你不覺得，皇后對四孃的責罰過於重了一些麼？”
他開口道，聲音聽不出情緒：“四娘不過是說了幾句話，向來大度的皇后卻偏偏揪着這樣的小事不肯放，依朕之見，倒是皇后實在小心眼了些，莫不是衝着身爲朕的寵妃燕娘你來的？”
他看着趙貴嬪：“燕娘覺得可是如此？”
趙貴嬪心中更多了幾分惴惴。
昭帝聲音壓得低，她聽不出究竟是憤怒還是爲自己出氣，又不敢擡頭去觀對方的臉色，便只是老老實實地低着頭，吶吶地：“臣妾，臣妾不知……”
她這樣說着，卻又覺得有些不甘，生怕他就此輕輕放過，想了想，嘴下意識地咬了咬脣，停頓片刻，方纔道：“娘娘的責罰雖重了些，可——”
意思，便是不否認容後善嫉了。
昭帝目光微微一閃。
然沉浸在自己幻想中的趙貴嬪卻並未察覺到他的異樣，腦中竭力地組織着自己的措辭：“說來也是四娘自己不爭氣，冒犯了娘娘，不過，臣妾也已責罰過四娘了，旁的倒也罷了，可娘娘不允四娘再入宮，實在，實在……”
於一個寵妃來說，族人不得入宮，實是打她的臉——若不能叫族人時時地來往，她這貴嬪的身份，怕便要如錦衣夜行一般了。
“朕也覺得，皇后對四孃的責罰，實在太重了一些。”昭帝點了點頭。
“燕娘，四娘既在皇后這裏受了委屈，如今皇后又去了，只怕再不能將這委屈找回來。朕心中感念，總要與你趙氏一族主持公道纔是。”
公道？
趙貴嬪不由擡起頭來。
皇帝面上不知何時帶了笑意，目光便多了幾分溫度，他坐得端正，手也放得平直，分明是要爲她“撐腰”的模樣。
這樣的皇帝，她倒是，倒是……
“燕娘，”昭帝喚她一聲，“你自來是最似皇后的那個，又十分懂得討取朕的歡心，朕自然也是十分心悅於你的。”
他站起來，緩緩走到趙貴嬪面前，穩穩地朝她伸出了手。
幾乎是鬼使神差地，趙貴嬪將手放在了他的掌中，嘴角，已悄悄勾起。
“陛下……”
她笑起來，聲音像是摻了蜜糖，黏膩膩地貼在他身上，“陛下想要怎麼做，燕娘都聽陛下的……”
兩個人最愉悅的時候，也不過如此了。
他最疼她寵她的時候，便會這樣立在她身邊，彷彿她的救贖一般。
“燕娘。”昭帝又喚她一聲，拉她站起來，望進她微微閃動的眸子，心中，又是一動。
這般青春美貌，不過雙十年華的婦人，能以殺豬匠之女的身份得貴嬪尊位，已是幾世修來的福分了。
可這張臉，明明與容後十分不同，他又是怎麼將她當成阿容的？
“燕孃的族妹受了委屈，總要有人來替她主持公道，更何況，如今皇后已去，中宮空懸，實在不妥，燕娘覺得如何？”
竟是要擡舉她的模樣。
趙貴嬪心中一動。
腦子裏，不住地轉悠開了：他這樣說話，究竟是試探，還是果真要擡舉自己？若是試探，自己定不能露了任何馬腳，可若是擡舉，若是自己今日應對得當，失了這個大好的機會，只怕，只怕……
只怕日後再也不會有這樣好的機會了！
趙貴嬪聲音軟軟地，帶着對昭帝的無盡眷戀和傾慕：“陛下是臣妾的陛下，也是燕孃的夫君，陛下說什麼，便是什麼……”
她癡迷地望着他：“陛下，陛下喜歡做什麼，要做什麼，燕娘生是陛下的人，死是陛下的鬼，對陛下的話絕無任何異議……”
她這樣說，總不會有錯。
眼睛，卻下意識地朝着簾後望去。
死了的人，仍佔這這座宮殿，實在不該。
與其如此，倒不如由能者居之——她受陛下寵愛多年，身份如今也甚貴重，又加之今日陛下第一個傳喚的人也正是自己，那麼，那麼……
她渾然忘了，陛下今日召見的乃是一個外室女，永安王府所出的小庶女。
不過是因那庶女身份實在卑賤，不足以叫她忌憚，便下意識地拋之腦後了。
甚至，趙貴嬪還在心中喜滋滋地想着：如今陛下見得容後去了，竟是要爲自己伸張正義的模樣。
那豈不是說，自己離那個尊位，只有一步之遙了？
趙貴嬪越想越覺得可能，嘴角又忍不住悄悄向上翹了翹，但她反應極快，便在翹上去的一瞬又急急地放下來，然，這飛快的一幕，卻逃不過昭帝如炬的眼。
他笑一笑。
面上帶着三分愉悅：“朕倒是覺得，很該給燕娘，也給你的族妹一些補償纔好。”